所以,并不是路谦不愿意跟程家联姻,而是因为他被人逼着娶个祸害当媳妇?
不由自主的,他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对!就是这样!路老弟太惨了,自幼没了父母家人,又可怜兮兮的寄人篱下……呃。”秦举人飞快的看了程大少爷一眼,改口道,“又舒舒服服的寄人篱下。”
“你就往下说吧!!”程大少爷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他发誓等他弄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之后,一定要跟这人诀别,这辈子都别再见面了!
至于为什么先前他俩能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
那不是因为俩人都在忙着复习功课吗?秦举人那性子是不太靠谱的,但面对会试,他还是非常认真的。属于典型的,该用功的时候就用功、该浪的时候比谁都浪的人。本来,等会试结束后,秦举人的本性就会暴露的,可程大少爷就是在会试开始后离开了路宅,前往了九江书院。
总之,完美闪避。
但如今他还是知道了。
“就是路老弟这人命苦嘛!好不容易入仕为官了,眼瞅着好日子就要到来了,结果就这么倒霉,让他碰上了仗势欺人的朱大人。你要知道,路老弟是三年前参加会试的,朱大人是会试的主考官,就是只要朱大人愿意承认,路老弟就是他的门生,这点是谁都改变不了的。”
是否属于门生,主动权在于主考官本人,只要他承认了,就算那一届没考上,也勉强可以算的。
秦举人认真的解释了一遍,末了叹息道:“还有博学宏词科,那是由三品以上的官员推荐参加的。路老弟就是朱大人推荐的,更别提后来路老弟又进了翰林院,朱大人是掌院学士啊!”
“所以说,不管路谦同意与否,他都不能拒绝这门亲事?”程大少爷最后确认道。
“那当然!除了他想明个儿就致仕!”
生怕程大少爷将责任归咎于路谦,秦举人捂着心口将他所知道的全部情况都说了出来。
朱八小姐的身份非常高贵,她虽然不是朱大人的嫡长女,却也不是庶出,而是继室所出。按照一般人的理解,继室所出的嫡女肯定是比不上原配嫡女的,但朱家的情况又是特例,因为那位继室的身份极高。
这也不难理解,朱大人虽说也是名门之后,但别忘了,他出仕时,已经是改朝换代了。因此,他哪怕出身是不错,但的确也是凭借自己本身的能力,一步步往上爬的。他娶妻很早,当时不过才是个举人,娶的倒是门当户对的,但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
谁知,他后来官越做越大,反而岳家始终没起来。好在,朱大人倒不是那种势利小人,一直对妻子很不错。哪怕后来妻子病逝了,因为当时他已经儿女双全,还真就没想过要续弦,只纳了妾室并不曾想过续弦一事。
再然后……
“他娶了一位满洲姑奶奶。”秦举人说了足足半个时辰,中途还灌了两壶茶,总算说到了点子上,“一位连大选第一关都不曾过去的身份高贵的上三旗满洲姑奶奶,据说家里还是位高权重的。”
程大少爷很懵的,就算他只是一个两眼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也明白满洲上三旗代表着什么。尤其,朱大人只是一个汉人,纯正的汉人。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为什么身份地位那么高的,却连大选第一关都过不去呢?”
“因为长得太丑太丑了!”
秦举人就跟那说书人一般,猛的一拍桌子:“据说,在那位满十三岁那一年,正是先帝大选时。听闻她的名讳,先帝口谕,准予她撂牌子回家嫁人。坊间传闻,她丑得能止小儿夜啼。”
“那她女儿……”
“当娘的长成那样,女儿能好看到哪里去?据说,丑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有就是,那人十来岁嫁给了朱大人,婚后多年不曾生养,人至中年才得此爱女。因此,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传闻脾气异常乖张,还生性暴敛。曾在幼时顶撞朱大人,暴打朱大人的爱妾。”
秦举人说到这里,忍不住泪如雨下:“我过些日子就要离开京城了,三年后再赴京赶考,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再看到路老弟……”
程大少爷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被秦举人描述的场景吓懵圈了。
末了,秦举人哭着回房了。
程大少爷则犹豫片刻后,也转身回到房中,翻出已经封好的家书,撕毁后重新铺纸研墨,再度提笔写信。
……
两个月后,程家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路谦所书,另一封则是程大少爷写的。
第43章 一切都盘算好了,谁知道中……
信虽是同时送到的, 但想也知道,程大老爷第一时间拆阅的肯定是儿子的家信。
尽管程大少爷从小就外出拜师进学,但麓山书院其实就在金陵城外。以蔚县到麓山书院的距离来说, 快马加鞭的话,一天就能到了, 送个什么东西特别方便。假如是坐马车, 那就要看具体的情况的, 但总得来说, 真心不算远。
也因此,以前程大少爷人在麓山书院求学时,程府这边并不担心, 横竖身边是有书僮小厮在的。真有个什么事儿,甚至没必要特地派人往蔚县来,直接去金陵城的程家铺子找人就成了。
可如今, 程大少爷人在京城。
诚然, 有个路谦在,程府的人也不至于特别担心, 尤其路谦这人打小就早熟稳重,又在京城里待了三年多的光景, 还是个实实在在的官身。但这并不妨碍程家大房夫妻俩成天里提着颗心,每日里心心念念都是宝贝儿子。
他们并不知道,假如不是路谦的逼迫,程大少爷甚至都想不起来要写信回家, 毕竟他是真的没碰上什么事儿。
但不管怎么说, 家信是寄到了,程大老爷迫不及待的拆开一看。
“天呐!”
程大太太也是商户出身,略识得几个字, 平常看个账本算下庄子上的收益是没问题的,但像信件这一类却是为难她了。她只满脸紧张的看着程大老爷,尤其在听到那一声“天呐”时,顿时心头一紧,差点儿就眼前一黑厥过去了。
“谦哥儿叫人给欺负上门了!太过分了!”
万幸的是,在程大太太厥过去之后,程大老爷总算憋出了一句话。一听说是路谦,大太太瞬间表情缓和了,于是就轮到二太太路氏捂着心口满脸煞白。
程二老爷看不下去了:“大哥您要是字没认全,就让泰哥儿看可好?他虽然连个童生试都没考过,但看个信还是可以的。”
“谁说我不识字?我告诉你,谦哥儿遇上强抢民女……男的事情了。榜下捉婿的折子戏看过没有?就是那个意思。”
“榜下捉婿……不是,他三年前就考中了,如今已经是个官身了,谁敢捉他?”
所谓的榜下捉婿,多半其实是指乡试中举的。就有那地方上的富户,一心给女儿择一户好人家,偏自身又立不住,那四角俱全的亲事才轮不到他们。因此,便特地守在那乡试的皇榜之下,等那贫苦出身的书生中了举,也不问成亲与否,先捉回去拜堂成亲便是。
这事儿其实在前朝更多一些,相对于本朝而言,前朝更注重声誉。这里的声誉不管是指女子,还有男子。一旦发生这种事情,多半情况下便是捏着鼻子认了的。
本朝自然也有,但前些年,科举出仕的官员权力不大,朝廷上就是满人的一言堂,还是康熙帝大力整治之后,又重用了几位汉人高官,这才将风气压下去一点。而今,像榜下捉婿的事情反倒是较前些年多了些。
但乡试可以有,会试不可能的。
堂堂天子脚下就不可能允许旁人乱来,更别提路谦早就已经入朝为官,谁敢?就问谁敢!
程二老爷信誓旦旦的说法,让二太太路氏心下略微好受了点儿,但紧接着,信件就被甩到了他俩面前。程大老爷黑着脸:“看啊,你们自己看!”
最终,念信的人是程定泰,也就是路谦的小表弟。
信是程大少爷写的,上面明明白白的阐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从路谦三年前的会试落榜后,当时的主考官朱大人就已经相中了他,明里暗里的示意路谦先不着急成亲,还揣测说,为何这几年来都没人给路谦说亲事,这里头肯定有朱大人做的手脚。
如今,三年过去了,养肥的猪该出栏了……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在程大少爷的笔下,朱大人简直就是个黑心烂肠的小人。为了能将他家的祸害女儿嫁出去,不惜一切手段,威逼利诱乃至挟恩图报等等。
最可怕的是,朱大人当了好多年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又曾经好几次担任会试的主考官,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朝中有不少他的门生。偏路谦还是得了他的恩惠,才侥幸得以入朝为官,假使拒绝,只怕官途就此完结。
……
程大少爷简直不愧是最佳队友,在秦举人的叨逼之下,本身胆子就不大的他直接被吓了个够呛。他怕的还不是自家跟路谦联姻一事作废了,毕竟这玩意儿作废了也就是不方便后续继续捞好处,真要论害处其实是没有的。
但假如说,路谦脑子一热就给断然拒绝了,那他呢?他的仕途又该如何是好呢?朱大人啊,那可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啊!
连惊带怕外加担心自己将来的前程,程大少爷几乎是耗尽了洪荒之力,才写出了这么一封煽情的信件来。
话里话外都透着惶恐不安,还将朱大人描述成了一个十恶不做仗势欺人欺世盗名为祸人间的败类!
生怕爹娘不解其意,程大少爷恨不得将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跟家里人讲。他非常努力的传达了一个信息,假如路谦跟朱大人之女的亲事成不了,无论这是程家的意思还是路谦本人的意思,他们都要完了。
完蛋了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说,脑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天知道朱大人是酝酿了多久才豁出去脸面,吞吞吐吐的跟路谦转达了他的意思。他甚至都不敢让其他人帮着转述,哪怕一般情况下,身为女方的父亲要给女儿说亲时,都会找个中人的,但他怕啊!
怕对方觉得他坑人,毕竟路谦多好一孩子呢,除了出身差了点儿,家境惨了点儿,身世可怜了点儿……
反正,这桩婚事怎么看都是坑死人不偿命。
朱大人是豁出去了,他观察了路谦好几年了,深以为还算是挺了解这个年轻人的。可以肯定的是,就算路谦本人不愿意,起码也不会将这事儿当成玩笑话随意说出去。也因此,他咬牙决定干了!
当时,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抬头一看,路谦是一脸的懵圈,顿时他心下一凉,觉得又完蛋了。
但事实上,路谦想的是……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是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因为他当时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馅饼给砸晕了。但是不要紧的,回头他仔细的思量了一番,等休沐日之后的第二天,就去找了明史馆里最熟悉的邵侍读,委托他代为向朱大人提亲。
这个提亲不是指媒人上门的那种,仅仅只是表达一个意向。
按理说,因为是朱大人先找的路谦,这个步骤其实是可以直接跳过的。但路谦不会这么干,这要是拒绝也就罢了,都打算答应下来了,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这一步?人家朱大人不要面子的呀?
于是,邵侍读差点儿被吓死。
但是没关系,路谦给了邵侍读缓和的时间,等他终于缓过来后,就被路谦三催四请的轰去了翰林院那头找朱大人。再之后,事情就顺利多了。
可这些事情,程大少爷却是完全不知情的。
等程家这边看完了自家孩子写来的信后,又拆了路谦写的那一封,顿时感动的两眼泪涟涟。
“谦哥儿真是个好孩子啊!”
“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
想也知道,路谦是不可能将实情写在信上的,只将错误往自己身上揽,还真诚的跟程家道了歉。虽然没具体写,但看信的人都明白,他说的是程家大房特地从族中过继的那个女儿。
程家大房有儿有女,嫡出庶出都有,无缘无故的过继哪门子女儿?还不是因为大房的嫡长女要比路谦大好多岁,更是在七八年前就已经出嫁了。剩下的女儿里,出身太低是一回事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年岁太小了。差个五六年都没啥,差个十年以上就离谱了。哪怕本朝并不崇尚早婚,那也不可能二十七八岁才成亲的。
总之,过继是个好办法,还能挑个相貌身段性子样样都出众的女儿。另外,路谦年岁也小,这边养了三四年后,将感情培养出来了,再嫁过去,也方便了日后替程家说话。
一切都盘算好了,谁知道中途杀出了一头猪!
过分!太过分了!
但程家人还是很讲道理的,他们觉得这怪不了路谦,心疼之余,忙吩咐管家重新准备中秋礼,争取送一份厚厚的节礼过去。至于贺喜倒是不着急,一般来说,从议亲到正式定下来就能走个一年,到成亲花个两三年时间都是正常的。
这厢,大太太亲自出马,拟了单子开始准备节礼。
那厢,大房从族中过继的女儿也听说了这事儿,顿时给急哭了。
没有哪个儿女成群的人家会无缘无故的过继女儿,因此哪怕并没有过明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眼下,要是她不能嫁给路谦,只怕再择的亲事,会比之前更不如。
没等她想出好法子来,半个月之后,又一封信送到。
程家在金陵城的铺子管事就匆匆骑快马而来,表示京城那头有急件送到,让他们务必尽快送达。
急件也是程大少爷写的,毕竟路谦没那么闲。
在这封信上,程大少爷的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惊恐的意味,告诉家里人,朱大人竟是去求了康熙帝指婚,如今赐婚的旨意已经下达了,让家里人无论如何都别闹。要祝福,一定要充满了诚意的给予最真挚的祝福!
已经哭了好几天的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