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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是兰花朵子的兰,阿……是……阿……是……”她急切地想要说全,却一时也敛不出个文雅字眼,只在那里愈加局促了起来。
    “妹妹可曾带了服侍的人来?”王溪瞧出来她是见生,也不再多问,只转脸对汪妈妈询道。
    阿兰原是谦逊地低着头,听着了话当是在问她,于是又开口,“带了子两个丫头,在……在外面头站着哩。”阿兰极力往官话上头说着,但那零星蹦出的一两个字眼,甚是难懂,好在虽然仆婢大多都是京城里头办的,齐家和王家原都是南人,地方上头的言语各有其异,但猜能猜个十之七八,却没什么不惯的。
    汪妈妈领受了意思,在一旁添道,“来时有四个婆子和两个姑娘跟着,那四个在二门,两个服侍的姑娘就外头。”于是她摆了摆手手,门口侍立的两个打帘的丫头就到外头去传了话。
    湖色夹里子的门帘一掀,从插屏后头闪出两个人来。王溪瞧了一眼,前一个脸上未施脂粉,头却梳得又黑又亮,髻上插一支素钗,极是素净……然而后头一个……生得极好的一双眼睛,配的一双长睫,顾盼之间,一黑一亮,人还未站定,就先瞟了坐上的齐靳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这一顾有种天生的媚态,然而齐靳却低头喝茶,错过了,只是王溪没有错过。她扶风摆柳的走到厅前,拉着另一个一齐跪了下去,“奴婢给老爷夫人请安。”
    她是面含笑的回,声音清楚,脆生生的,一张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实,“奴婢萱香给老爷夫人请安。”那边上的原只是磕头请安,可见身旁的报了名儿,也只得跪伏下去,“奴婢梅村给老爷太太请安。”
    王溪将喝了半盏的茶递到一边,淡笑道:“本就收拾了闻梅轩出来,正巧应了景,你们也劳顿了,先下去歇息吧。”
    “回夫人的话,奴婢不是轩室的轩,是采兰树萱的萱。”
    这话回得很突然,满屋里的眼光都不由得交到这新婢身上,她咬着“采兰树萱”这四个字,慢条斯理,念得如读书识字的小姐一般,这时齐靳也不免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四个字原是“生子,养亲”之意,而萱草又相传能使人忘忧,王溪瞧这模样就知道是不安分的,她只作未觉,对着汪妈妈道,“你再挑几个实诚的,平日里头肯做事的,给新人送去。”
    萱香见夫人没有理会,心里难免失落,眼珠子一转,见齐靳的眼风也没有顾她,更是有些窘涩。她本生得比旁人出佻,在谈吐人情上也相当留意着,一直存了张算盘,适才那一眼发觉齐靳哪里像官场里的大老爷,潇洒气派同戏文里头的后生一样,恰巧自己小姐弱些,就愈发有些活动了,想露个脸面。只是眼光再挪动些,见端坐在一旁的王夫人气态端庄,一张鹅蛋脸面含笑谦和,自有一派大家风度,那立在旁边的婢女也甚有风采,那一番要让人“惊心动魄”的心思就去了大半。
    汪妈妈道了声是,她是看惯了场面的,这些小丫头的心思又如何逃得过,她不动声色的拉了两人的袖子,将两个新婢领到了柱子后头。
    这两人一去,王溪转眼看着在一旁不知如何自处,似手脚都没有地方搁的阿兰,温和道,“妹妹以后若缺什么,或是有什么不顺心的,来告诉我就是。”
    阿兰略抬了下头,相当恳切地“恩”了一声,此时她觉得应该说些感激的言语,但怎么想也想不出句客套话来,最后答了声,“我晓得啧。”见王溪正看着她和悦地笑着,既不熟稔,她尚接不惯眼色的,只好又闪开了眼低垂头去。
    眼看过堂礼数这时也已差不多了,在一旁的齐靳突然站起了身,他言语平淡从容,“诸事既已毕,下午有几个立见的客,还劳夫人为余访置副室,母亲那里也还请夫人带去请个安。”
    虽觉诧异,如今仆妇众多,王溪也很识体的,没有二话,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老爷讶宾为先,此间事情我自会料理妥当。”
    齐靳颌了颌首,目不斜视,履步而出。
    闲话一番,一行人将近寅初到了齐老夫人屋里,老夫人平日里头都要睡中觉的,今日早已是收拾体面坐在了厅中,她穿着一件茄花紫的宁绸厚褂子,微靠在一张紫檀木雕番莲云扶手椅上头,平日里头老夫人面上总是含笑的,今日两眉不舒,嘴角亦沉,意态肃然。
    一番磕头道喜,老夫人皆未发话,妾侍是不能给堂上敬茶的,一时便僵冷下来,往日里亲戚若有这样的故事,王溪总是能从中圆和,只是今日齐母面上不善,她也见得事明,在一旁不作声。正在这时,暼见那穿堂后头的帘子面上在窗户外头照进的斜阳光里头无风自动,不时东面凸起一块,西面蠕动片刻,不知是何缘故!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却见探出半个脑袋,正是齐敏无疑。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往后便安心住在这里,常言家和万事兴,服侍老爷是头一桩,只是内里的规矩不能乱,也没有眼里只存老爷,没有夫人这样的话。”
    阿兰原就没什么见识,哪里受得住这样的言语,急忙答道,“不……不会的,家里头的阿哥出来的时候要我记牢的,出来了就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不好犟着太太的。”
    老夫人眉头一皱,仔细的瞧了一眼阿兰,末了又盯在她那一双显见是做过粗事的手上,“你娘家姓古?你娘家兄弟说的也是一番道理。”
    “是的,阿哥说来的是大户人家,要守人家的规矩,要伺候老爷夫人,还要孝敬他老爷老夫人的……”
    齐母听见她有孝敬的意思,又见她言语不是个伶俐的,面上一松,有些和婉道,“罢了,虽说是簉室,只是行事心里存着夫人,我这里倒也不打紧的。”
    阿兰显得很紧张的模样,急于辩白道,“回老夫人,我不会做些丑事出来的,阿哥说了……”
    老夫人先是一愣,
    “呵……”厅上头有憋不住的笑了一声,老夫人睇了那轻佻的一眼,眉间也拧作一团,这原是阿兰听不懂这“簉室”便是妾室的意思,会错了意,老夫人觉得她也算半个主子,竟然在下人面前丢丑,语气有些生硬,“你娘家兄弟说什么就不去管它了,你记着我的话便好。”
    阿兰也听见了那声笑,顿时一阵窘意袭来,她估量着是自己出了错,她本就害怕被瞧轻贱了,加上话被齐母打断,一时哑了口,顿了好半晌才答,“是,是。”
    老夫人有些不耐的样子,对着汪妈妈道,“先带她去安置吧,”说完闭了闭眼,做困乏的姿态。
    众人屏声敛气地依次退出去,待至门口,突然听得老夫人身旁的妈妈唤了一声,“夫人且站一站,老夫人有几句话要说。”
    王溪原本要亲自领了她去,见齐母有话,于是朝汪妈妈挥了挥手,复又转入了屋内。
    待众人离去,齐母先是叹了一口气,继而言道,“屋子都收拾出来了?”
    “前几日就备下了。”
    “可知道这古家是什么底细?”
    王溪略思索了一下,“做的是漕运的生意,如今钱庄做的也红火,她哥哥似乎捐的是五品的道台,但从未补过实缺,旁的事我也便不知了。”
    老夫人微闭了下目,“如今这样的商贾倒多,我平素就不待见他们,今日眼蒙甚殊,瞧见这样的事,愈加不太爽利。”
    王溪觉得此时应和难免有“添油加醋”之嫌,于是只做低头静听的神态。
    “哼”,齐老夫人突然冷笑一声,“这样的我见着都入不了眼去,真是委屈了靳儿,他如今虽有些出息,比往日善藏,但气性依旧是在的。”
    “噗嗤——”
    第9章 腊末
    齐老夫人猛一回头,见后头帘子一动,齐敏穿着月白绣竹夹袄,扶着腰,笑着扑了出来,她往齐母那张扶椅旁一靠,一个劲儿的还在笑,“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我们家是有‘丑事’的了,母亲恁说如何办才好?”
    齐母竟听得她连刚才的话一道“听壁脚”听去了,这回是真有些动怒了,厉声喝道,“躲在那里做什么,不叫你到旁处玩去。”
    齐敏是全然不怕老太太的模样,仗着疼爱,娇嗔道,“我就想瞅瞅这姑娘什么模样,母亲恁也真是,我瞧着除了略黑了些,平头正脸的,如何就委屈了大哥哥?”说着拉住王溪道,“这是委屈了嫂子才是真,母亲恁可真是糊涂了。”
    这一语虽是玩话,当着明眼人说出来,一时难以下得了台面,却是灼然可见的,老夫人口气一转,“这……这是我的疏忽了……,”说着拉了王溪的手,“竟忘了你……”
    王溪见齐母的话里有自责的意思,这原是睿儿说话稍欠检点,弄得老夫人面上也尴尬,她是晓得轻重的,神态自如道,“母亲适才再三让新人敬我的话,媳妇即便再是蠢笨,又如何不知是母亲体谅?母亲处处记挂着媳妇,我再要不领这个请,那当真是不孝了。”
    一句话安两心,睿儿也知道自己是冒撞了,于是故意玩笑道,“常年见着大哥哥都是岿然不动的模样,我又敬又畏的,到底在母亲眼里总是儿子,只是这委屈不委屈的话听来,竟像个不成事的纨绔,母亲你说好不好笑。”
    齐母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这如何好笑了,你们都是要成家立业的,我眼里再大都是孩子。”
    齐敏吐了吐舌头,不一会儿便又哄得齐母笑逐颜开。
    于是又说了一会儿子闲话,王溪告出,齐敏送至门口,“嫂子慢走。”这一会儿的光景,已是林鸟归山,夕阳西坠了。
    晚间齐府里头的闻梅轩格外热闹,内外廊檐,阶上阶下,满院子都是匆匆忙忙的行人,有的抬妆品奁赠,四处开箱整柜子的,有的提着灯笼,小心捧着那金樽玩器,铿锵叮当,靴履飒沓之响不绝于耳。原本王溪想落得做挺阔些,辟出怡墨院隔着小池边上的一个小花厅出来,齐靳却道不好,只说落在东北角上的闻梅轩里头,那闻梅轩以东面的围墙作边,外头就是街面,因屋舍盖在左右回廊的中间,那廊外头种着的都是台阁宫粉的梅树,冬日里头就被红梅拱抱住一般,岁寒蕊瓣之香扑入屋内,有闻梅立志之兴。地方虽曲折清雅,离齐靳住的怡墨院东西相隔,行走却是不大方便的。
    王溪在屋内靠在榻上,手执一本万密斋的《养生四要》,虽颇不得入,却总算可作消遣,此时突然听得东面接着一声钝响,一支钻天猴蹿了上天,照得这里的灰沉沉的院子都泛了白,接着爆竹声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她叹了一口气,将身子斜倚在榻边,又将手上的书摊开搁在了腿上,闭目养神。
    爆竹声渐渐底了下来,她稍稍想支起来些,却闻低沉声音:“寡欲、慎动、法时、却疾,夫人可有所得?”
    王溪只觉膝上书被人提了起来,她不自觉的松了手,书已被来人持在掌中。那爆竹声太高,齐靳来至身边她竟也未觉。
    她意态本有些松散,抹了一下额发,将身子坐正了道了声,“老爷。”
    齐靳“恩”了一声,也坐在榻上,两人挨得甚近,他看了几行字,就将它合上丢在一旁的紫檀木雕花小几上头。他颇似疲惫的按着山根两侧,靠在榻上显得有些懒懒的,“真是乏得很。“王溪低下头,“老爷今日如何回屋来?”
    齐靳看着榻阶,竟苦笑一下,他除了应酬之外甚少展颜,更别说作这苦笑的模样,王溪看着他,不自觉的也皱起了眉头。
    齐靳摩挲了手上的珠串,缓缓的开口,“那日戴总督邀众人去他新置的小院,拼命劝饮,又请了好些同僚幕友,都是这次漕粮一事有过功的,平日里头也见熟,说来真是荒唐,竟然在院后头置了新房,定要我上座,让她给我磕头,众人见是喜事,都一齐凑着热闹。我原本乘着酒兴想作色,但尤嗣承在一旁硬是劝住,竟结下了这么一桩事,想来我如今才尝到这‘身不由己’的滋味。”
    王溪见这“纳宠”一事竟这般强人所难,又想到早间老夫人的话,果然还是做母亲的知道儿子,她略想了想道,“这纳宠毕竟是吉事,比不得那些作孽的压派,老爷宽慰些。”
    这是和言相慰,齐靳自然领情,他看了一眼妻子,继而道:“若是公事上烦难些倒也罢了,如今虽置在了那一处,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一桩事情在那头。他戴某人两头不得罪,却是拿我这里替他做了人情。”
    “原不是他做的冰人要成就好事?”
    齐靳摇了摇头,“戴某人拿了姓古的好处,他在京里活动的银子都是那姓古的头寸,他们这是要把局做大,戴某人如今拿了他的,对他有一番敷衍,公事上放了好些空子给他,这摆明也要把我往这个局里头拉。”齐靳一边说,一边将两指按在颞颥处。
    王溪见他着实疲累,想为他揉舒一番,不自觉得抬起手来。
    手伸到近处,冷不防的被齐靳捉住,王溪一愣,疑惑着想要抽出手去,只是那头虽不用力,却抓得甚牢,她一时进退维谷,只好任由他握着。
    齐靳此时疲态消减了不少,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仔细一瞧是一串翡翠十八子的连珠,在纱灯底下莹莹生光,那一颗颗翡翠珠子饱满圆润,色泽轻盈淡雅,品相更是细腻通透,一看便知是稀罕物。齐靳捏住王溪的手腕,从指尖处将手串套了进去,又将金点翠结牌抽紧了,把那手腕放在手掌心里头端看,看了一会儿子,淡道:“我见它内蕴精粹,却不张扬,想见同你是合宜的,夫人可喜欢?”
    这一句她听得明白,虽是问话,却有褒赞的意思,王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她不惯闺阁的做作,答不出什么曲意奉承的话来,只点了点头。
    齐靳数月未见她,只觉她温柔娴静,举止让人心生惬意,想同她话些家常,于是问道,“回来还没有好好说话的功夫,家里可有什么事?”
    王溪思量了一番,捡了些要紧的说,又想到齐靳刚才的话,忽然忆起一桩事,“说到古老爷,前些日子正和的王掌柜交来八千两的银票,说是老爷托古老爷汇到的默记,我见名字不熟,让他暂摆开,没有记在账上。”
    齐靳眼光一暗,面色沉了下来,“竟如此快的动作,我倒是小看这个铜钱眼里翻跟头的商贾了,他这也是要让我言听计从的手段,”说到这里齐靳停了一下,“夫人做得对,我且要看看他如何行事。”
    王溪见他面上肃然,又想到别苑里头那位的病,刚想要开口,却被齐靳打断,“罢了,这些事就不言了,”齐靳看着她,又瞧了一眼那小几上的几个大字,转而有些可惜道,“今日这书看得可不巧了。”
    “如何这样说?”王溪不解。
    “寡欲第一,今日恐怕难除此恶。”齐靳适才不愉的面色转而有些玩味。
    王溪听懂了,呆怔着脸面都泛了嫣红。
    这样的情态做老爷的看着更觉可爱,拦腰从榻上抱了起来,直往房内走去。小别之情,婉转相就,鸳衾兜凤,髻子颓云之韵事更是不消多说。
    这样一直忙到二十九,年下各色东西都齐备了,齐府从内到外悬灯结彩,福州新制的大红纱灯十步一架,直照得满府灯烛辉煌,喜气洋洋。对联、窗花、挂牌等物也都布置妥当,如此张罗即便齐府入京的人口不多,那节庆里的气氛也便十成足了。到了除夕那一日祭祖,因着齐府宗祠在南面,于是在这里府上东南一隅的一小院里头设了家祠,开三间,别的花木一概不摆设,只栽种了些苍松翠柏,制有神龛,题匾额,摆供具,因在京里,供家中祭祀教养之用,只系五服,虽小却设设俱全。这一日齐靳主祭,齐斯陪祭,家中其他男眷献爵帛等物,众人同齐老夫人一道在正堂上供香祭拜。待一应供奉完毕,齐府前后两个花厅都铺陈开来,置备晚间开宴所用。
    女眷在里头的小花厅摆席面,仍旧是照着往常的例,齐母同齐敏和和齐玫两个同座一桌,傍着的是虚设的王溪以及其他媳妇的位置,如今又多了一个古姨奶奶,自然也是一旁伺候,再远些是倚靠的亲戚们的坐处,离的稍近的一个是齐母的一个寡妹,如今投奔了来想为儿子谋个前程,齐母本姓邵,这位姨妈眼皮子浅,隔三差五地撺掇老夫人,要让自己儿子顶了秦业的差事,只是老夫人向来见得事明,从未应允;还有一个称奶奶的便是齐老夫人的一个妯娌,是故去的齐老爷季弟的夫人,他们的儿子也便是齐靳的叔伯兄弟如今也在小军机里头谋了一个闲职,过得不甚体面。
    开宴相当热闹,虽各怀心思但除夕夜里头大家自然喜乐,宴到一半丁瑞家里头的一个独子从外面过来,他手里捧了一个大红布包,掀开里头都是一个个的封套子,折叠整齐的硬纸从封套中抽出来,竟像是如今钱庄里头新开的折户。那丁栓一面道着吉利话,一面半佝着身子从一张席发到另一席,拿到的展开一看,右上角是一枚印花□□,纵列的几排小楷,且都有各人的名字,挨到份头的都是有些脸面的主子奶奶,低头一瞧面上都笑开了花,继而致意地望向了站在那里显得插不上手的古姨奶奶。
    老夫人虽同两个姑娘说笑,但这情景是不放过,她自持身份,不好相问,于是将汪妈妈招来向丁栓问个究竟。
    汪妈妈得了命,快作两步拉住了丁栓,“这派的是啥好东西?”
    丁栓见是汪妈妈,只好回道:“这是古姨奶奶的娘家人叫小的送进来给各位奶奶的,是她娘家兄弟在京城新开的钱庄,都填好了名儿的折子,记的是今儿的日子,每人十八两,是给太太奶奶们买些零碎消遣用的,讨个吉利,一同喜庆喜庆。”说到这里左右一顾,从底下抽出一本单摆开的,他用借人情的神色睇了一眼汪妈妈,又朝老夫人那里使了个眼色,“这本子是给老夫人玩的,劳妈妈送去。”
    第10章 手面
    这丁栓一家在齐府里头混得好体面,汪妈妈这样的自然是看不惯的,见丁栓不知道这里头的道理,又要落井下石,又想做得不着痕迹,于是拍拍丁栓的肩膀,装出一副很欣喜的模样往齐老夫人身边走去。
    老夫人这厢正等着汪妈妈回话,见汪妈妈绕过来,于是便问,“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给我瞧瞧。”
    人到了这个岁数眼蒙是常有的事,汪妈妈替她将封套解开,又将那硬纸片儿的头张翻过来,端正在她老人家眼前约莫一尺处。
    那单摆开的折子上头写的是“太仆寺少卿齐老爷尊亲 二品诰命夫人邵氏存银一百两”,后头跟着的是存入的年月,恰巧列的是除夕的日子,真是讨吉利的好心思。这起先是钱庄票号新制的花样,从南边生意人那头兴的,原本的存折是同女眷不相干的,只是浙江有几个讨巧的人物,想到如今女眷手里头的闲钱多,且官家太太又都是存私房钱的,便立了这样的折子。府内都有熟人,开什么样的户名并没有规制,为了照顾生意,把人情做起来,往往是有头笔“先利”存在里头,同钱庄里头的“堆花”一般,又显得气派,又可以显手面。
    汪妈妈见老夫人正看住,从旁添道,“回老夫人,这是新姨奶奶家兄托了丁瑞家的栓子递进来的,说年下里给各位亲眷手头里活动活动,也是姨奶奶家兄弟的一份心意。栓子还说姨奶奶家兄长在京城里头开了钱庄,要大家一同照应。”
    话是一个意思,但经这么一编派,入耳却做另一番道理。
    老夫人只从喉咙里头“恩”了一声。
    适巧有一个传菜的丫头,端着一个丰收葡萄纹的青瓷大汤碗来,王溪正照应邵氏,阿兰见着老夫人一桌没有人伺候,于是急忙赶了上来,那丫头见着了她,愣了半会儿神,阿兰动作麻利的将那汤碗两手一端,弯着腰奉到了桌上,她刚才见过王溪伺候,是拿了棉布绢子开的盖碗,于是她也现学着从丫头手里拿过绢子来,伸手去揭。那盖碗做得甚是考究,同圆底大盘一般,从碗身延上来的“过枝”,虽只过了一枝上来,却结了成串的葡萄,釉色好且素净,盖碗却浅,阿兰捏了半天,没有吃准力道。
    这一番殷勤老夫人没瞧见,倒是落在了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妈妈,秦业他娘的眼里。
    照例来说这正席上妾室连“传递”都不允的,如今这年三十又怎好摆桌席,见老夫人精神不在这上头,秦业他娘悄然走到新妇身边,低声道,“姨奶奶,你放着罢。”
    阿兰正拿捏不到巧劲,她憨厚地笑了笑,“做得来的,做得来的。”说完正好被她一兜手提了起来。
    “让媳妇过来,你放下。”
    这说话的是齐老夫人,齐老夫人见了那“一百两”,想抬头环顾一番正在欣赏折子的众人,正瞧见新妇竟然如此蹬鼻子上脸,原本的满面喜色倏然消散,她那一句虽然不是呵斥,语气却是极重的。
    阿兰见老太太是十分的害怕,这一声下来,手上一抖,盖碗直掉了下去。
    “哎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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