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浅手持着花锄,心不在焉地翻着院前大片的红土。
绮鸢瞅着面容愈发憔悴的玄风浅,心疼得无以复加,“帝姬,先回屋休憩片刻如何?魔医说了,胎心不稳,不宜大动。”
惊阙亦重重地点了点头,作势欲接过玄风浅手中的花锄,毕恭毕敬地道:“帝姬,这等琐事交由属下即可,您还是回屋里歇着吧。”
“你们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腹中孩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玄风浅声色如常,面上亦挂着浅淡的笑容。
惊蛰深知玄风浅心里一定不好受,却又不敢将冷夜的计划如数告知她,迟疑了好一会儿,终是压低了声,在她耳边低声轻语着,“帝姬,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凡事,皆需要用心去看。”
“多谢。”
玄风浅微微颔首,轻声道了声谢。
事实上,她其实什么都明白。
刚刚在紫幽宫的时候,当她看到稚末被扯得稀碎的衣襟之时,心口处确实堵得慌。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怀疑过冷夜对她的感情。
仅仅只是片刻的功夫,她就缓了过来。
真正刺激到她的,是冷夜周身的血腥气。
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冷夜一定是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此情此景之下,冷夜若贸然替她挡下上神劫,结果可想而知。
也正是因为如此,玄风浅更加坚定了离开九幽的念头。
不日前,她特特去了一趟三清境,问清楚了上神劫的日期。
故而,才在清风殿院前种下了一院子的凤凰花。
凤凰花开之时,便是她离开九幽的时候。
“几个月不见,臭妹妹真是愈发水灵了。”
帝俊轻摇着瀚海折扇,风度翩翩地信步走来。
他见玄风浅并未搭理她,不甘心地凑到了她跟前,一把抢过了她手中的花锄,“臭妹妹种的什么?不如,朕来帮你。”
“冷夜让你来的?”
玄风浅声色骤冷,不悦地夺过了帝俊手中的花锄,语气不善地道:“清风殿不欢迎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帝俊摸了摸鼻子,讪讪而笑,“臭妹妹,当真这么不近人情?”
“惊蛰,你且替我转告冷夜,一炷香之内他若是不来找我,他自己看着办。”玄风浅全然无视了紧跟在她身侧的帝俊,转而看向了杵在一旁默然无语的惊蛰。
“是。”
惊蛰见玄风浅动了怒,再不敢耽搁,转眼就奔向了噬魂殿给冷夜通风报信。
“好妹妹心情不好?不若,朕带你去妖界玩两天。”
“没兴趣。”
“那...朕帮你翻地如何?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干这些粗活势必要吃力很多。”
玄风浅轻蔑地闷哼着,“真要比气力的大小,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帝俊只当玄风浅在开玩笑,一脸宠溺地道:“你说得对,朕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不信?掰手腕试试?”
“输了你可别哭。”
帝俊瞅着她纤细的胳膊,略显局促地咽了咽口水。
他倒不是当真想同她比力气,他只是想牵一牵她的手,仅此而已。
玄风浅浑然不知帝俊此刻的想法,倏然伸出了手,“来。”
“别怕,朕会让着...”
帝俊如是说着,刚伸出手,尚未反应过来,就发觉玄风浅的手劲儿不是一般的大。
这一瞬,他连连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卯足了气力,欲扳回一程。
意识到自己的力气还不足玄风浅的一半大,他不甘心地咬了咬牙,竟耍着赖皮用上了两只手。
玄风浅瞅着自己被他抓得通红的手,不愿再耗下去,猛一使力,“咔嚓”一声竟硬生生地将帝俊的手给掰脱臼了。
“臭妹妹...你!”
帝俊疼得龇牙咧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玄风浅。
玄风浅接过了绮鸢递来的锦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被帝俊握过的手,尤为冷淡地道:“现在,你们还认为光是凭借你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能保护得了我?”
“你...你在冷夜面前,也这么暴力?”
帝俊向来自信,这还是头一回被一个女人打压得连还嘴的余地都没有。
他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只觉鼻头发酸,差点儿没哭出声。
玄风浅却道:“在他面前,我还愿意装一装柔弱。但是在你面前,没必要。”
“为何?难道,朕当真不如冷夜?”
“你想听好话还是听实话?”
帝俊沉思了好一会儿,尤为审慎地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朕选择好话。”
玄风浅施施然笑着,缓声言之,“你是个好人,只可惜我已嫁做人妇,我们俩注定有缘无分。”
帝俊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再度问道:“朕还想听听实话。”
“正所谓各花入各眼。在我看来,你连冷夜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再敢上门烦我,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玄风浅话音一落,旋即便命魔侍将帝俊扔出了清风殿。
“臭妹妹,你且听朕同你细说。你之所以觉得冷夜那瓜娃子还不错,纯粹是因为失去了一段记忆,等你找回那段记忆之后,你就会发现朕比他好上千倍万倍。”
帝俊瞅着玄风浅那双犀锐的桃花眼,突然有些心慌。
直觉告诉他,玄风浅这辈子都不可能爱上除冷夜之外的其他男人。
“关门。从今以后,谁要是敢擅自放帝俊进九幽,我见一次打一次。”
玄风浅一想到冷夜竟想着将她推给其他男人,气得恨不得冲至噬魂殿,将冷夜那灌了水的脑袋给拧下来。
一天天的,只会想些馊主意。
冷夜听惊蛰说玄风浅急着找他,瞬间打起了精神,二话不说便瞬移到了清风殿中。
他瞅着清风殿院前刚刚翻过的土地,略有些纳闷地问道:“你想种什么?本尊帮你。”
“不必。”
“那...你找本尊有什么事?”
“为何将我推给帝俊?”玄风浅倏然抬眸,直勾勾地看着他。
若不是见他气色不好,她真有可能抡起花锄,替他将脑袋里的水排排干净。
冷夜喉头微动,一时间亦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说是吧?案上的休书速速签了。”
玄风浅双手环胸,怒气腾腾地看着他。
他要是真敢在休书上画押,她就将他吊房梁上狠狠地鞭笞一顿。
事实上,自成婚之后,冷夜就没想过和离这件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和离之后,他就算死了,旁人也不能给她安上“克夫”这么个名号。
如此一来,对她而言为何不是一件幸事。
思及此,冷夜终是忍住了心中的不舍,缓缓地在休书上签字画押。
“叫你签,你还真签?”
玄风浅一手扶住了肚子,深怕再度动了胎气。
“还有什么事?”
冷夜甚至不敢抬眼看她,他就怕多看她一眼,便再也不舍得松手。
玄风浅转眼就将休书撕得粉碎,恶狠狠地道:“想和离?门儿都没有。”
冷夜静默无声地瞅着被她撕烂了的休书,心下骤然生出一丝欣喜。
平心而论,他还真舍不得同她和离。
“随我回屋。”
“本尊若说不,你想如何?”
“有种再说一遍试试?”
玄风浅算是发现了,对待冷夜不能用哄的。若长时间哄着惯着,势必要得寸进尺。
冷夜这才忆起玄风浅已然找回了全部的记忆,再不是失忆时软萌温柔的模样。
不过,他似乎更喜欢现下的她。
此刻的她,全然放下了所有的顾忌,显得真实又可爱。
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副生人莫近的的模样,奈何他就好这一口。
进屋后,玄风浅在第一时间插上了门闩,并反手将他拎到了榻上。
“阿浅...你是不是憋久了?”
冷夜瞅着这般反常的玄风浅,下意识地捂住了前襟。
“憋你个头。”
玄风浅没好气地道:“把衣袍脱了。”
“不。”
“理由?”
冷夜信口胡诌道:“本尊只碰本尊喜欢的人。”
玄风浅见状,直接上手,将他扒了个干干净净。
她早有预感,冷夜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
可当她得见他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出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心里还是难过得说不出话。
“过几日就好了。”冷夜没想到玄风浅手劲儿这么大,略有些恐慌地伸手去够被她扔在地上的衣袍。
“别动,都化脓了还乱动。”
玄风浅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按在他脸上,将他死死地桎梏在榻上,“九重天雷劫?”
“嗯。”
冷夜点了点头,旋即又开口补充道:“不是很疼,都是些皮外伤。”
“闭嘴。”
玄风浅冷斥着他,语气不善地道:“你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些?不论什么事,永远都只会一人扛下。你现在已经不是单身汉了,你可知我会担心你?”
“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论什么时候,都别将我推开。不论是什么事,我们都可以选择一起面对不是?”
玄风浅看着冷夜一身的伤痕,愤怒到了极点,“你等着,我给你报仇。”
“做什么?”
“我体内的神秘力量,就是众神之力对吧?今儿个,我若不把穹顶劈出个洞来,明儿个我再继续。”
“你还怀着身孕,别乱跑。”
冷夜没想到玄风浅竟还想着和天斗,哑然失笑。
“你也知道我还怀着身孕?既然如此,你就安安分分地在榻上躺着。只要你不气我,没人伤得到我。”
“本尊知道错了。”
“若是闲着没事干,就去写检讨书。我回来之前,不许穿衣,弄破了伤口唯你是问。”
玄风浅撂下一句话,便气势汹汹地出了清风殿。
冷夜有些不放心玄风浅,不过转念一想,玄风浅恢复记忆之后,周身均透着一股子独属于王者的霸气。
想来,这样的她绝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
犹豫了好一会儿,冷夜终是没去拾捡零落在地的衣袍,转而阔步行至书案前,开始奋笔疾书地写着检讨书。
有那么一瞬间,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何要这般“听话”。
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他堂堂九幽魔尊的面子该往哪里搁?
思及此,冷夜不动声色地唤来了惊蛰,试探性地问道:“外头,可有关于本尊的风言风语?”
“有。”
“都说了些什么?”
惊蛰尤为审慎地道:“不过是些无稽之谈,魔尊无须在意。”
“本尊的面子难道不值得在意?”冷夜较真地反问道。
“……”
惊蛰默然无语。
他心下暗忖着,这会子冷夜被玄风浅唬得连衣袍都不敢穿,还谈何面子?
过了好一会儿,冷夜特特压低了声,郑重其事地嘱咐着惊蛰:“切记引导好舆论,务必让魔众深信,本尊始终掌控着绝对的主动权。”
“是。”
惊蛰原想告诉冷夜,就在刚刚,玄风浅关门训话的时候,门外还趴着数十人。这会子,他被玄风浅罚写检讨一事,怕是早已传扬了出去。
可转念一想,冷夜此刻重伤在身,受不得刺激,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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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幽宫
倾舞身着一袭正纁色锦服,扭动着水蛇蛮腰,径自跨入了稚末的卧房之中。
她满眼轻蔑地看向清汤挂面姿容平平的稚末,酸里酸气地道:“麻雀始终是麻雀。即便是占着凤凰窝,依旧粗鄙。”
稚末紧了紧怀中安然睡下的婴孩,这才看向了眼光四射的倾舞,“麻雀也好,凤凰也罢,于这偌大的天地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哪里来的贵贱之分。”
“人生来便有三六九等之分。就凭你的蒲柳之姿,又哪里配得上魔尊?”
“姑娘在说此话之前,可有照过镜子?若当真有三六九等之分,姑娘怕是一样配不上魔尊。况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旁人又有何权利对我的容貌评头点足?”
“你!”
倾舞原以为,稚末不过是个可任人随意揉捏的软柿子。
万万没想到,稚末一张嘴就将她怼得说不出话。
“姑娘,生而为人,务必善良。”
稚末术法平平,资质平平,不过她看人的眼光极为毒辣。
自她见倾舞的第一眼起,就知此人心术不正。
倾舞被她噎得提不上气儿,若不是此刻的她形同废人,她真有可能冲上前撕烂稚末那伪善的脸皮。
过了好一会儿,待她缓过了心神,这才沉心静气地同稚末说道:“想不想知道你怀中孽种的生父是谁?”
“此话何意?”
“你怀中孽种的生父并非魔尊,而是堕魔。”
“不,这不可能。”
稚末疯狂地摇着头,情绪变得异常的激动。
不论旁人怎么攻击她,她都可以忍受,独独不能忍受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被人说成“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