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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偃月一直看着萧白雪和桑白及,待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走到红毯的尽头,消失在了往下的台阶处,林偃月这才收回目光,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来时,眸中的水光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往日的平静漠然。
    谢凌风也和林偃月一样看着那两个离去的身影,眼眸微微眯起,唇边仅剩一丝勉强维持的弧度。
    不速之客离开,婚礼照常进行。宾客们兴致勃勃,因为看到了远比一场华丽婚礼更好看的一幕,但是婚礼的主角却明显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谢凌风本来要说那一段柔情蜜意的誓言,但是此时,他已经决定将那些话都忘记,因为他知道,如果说出来,只会变成今日最大的笑话。后面的仪式,谢凌风也没有了像之前一样不守规矩的举动,礼官如何说便如何做,仿佛只是牵线的木偶。
    行过交拜之礼,二人手执同心结到新房中,撒帐合卺,一一完成。众人本想闹一闹新房,但见二人神色,俱都不敢造次,谢凌风一个眼神,礼官已将众人都请了出去。
    新房里只剩下了谢凌风和林偃月二人时,谢凌风这才开口:“桑白及不可能是顾檐梅。顾檐梅已经死了。”
    林偃月听到谢凌风笃定的语气,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已经接口道:“你怎么知道?”
    谢凌风听林偃月骤然激动的语气,便也失了平日里的耐性,道:“难道年纪也可以倒退吗?九年过去了,顾檐梅怎么可能那么年轻?”
    林偃月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是顾檐梅,怎么就不可能?”
    南柯可以让顾檐梅独步天下,或许也可以让顾檐梅不死,甚至可以让顾檐梅保持当年的年纪。但是,这些话她没有办法对谢凌风说。
    谢凌风本就因为之前婚礼上的事情绪不好,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顿时蹿上来一股怒气。从小到大,林偃月对顾檐梅都有着莫名的崇拜,似乎在她看来,任何事情顾檐梅都可以做到。顾檐梅年长他们几岁,比他们优秀也是自然,只是每到这种时候,谢凌风总会觉得瞬间被愤懑和不甘堵满胸腔,连呼吸都似乎变得艰难起来。
    谢凌风扳过林偃月的身体,强迫她看着自己,他的目光看进她的眼睛里,一字一顿地道:“偃月,是我亲手将他的白骨葬了,葬在松风崖下的万丈深渊里。”
    林偃月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伸手抓住谢凌风的衣襟,双眼睁大,声音颤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谢凌风,你还是不是人?你已经杀了他,连他的尸骨都不肯放过吗?他是你的亲表兄!你们一起生活了十年!”
    谢凌风一言不发,就那样任由林偃月抓着自己的衣襟。只提想起顾檐梅,林偃月原本泰山崩于眼前都不会动容的冷漠,就会在瞬间分崩离析,要么是句句伤人的言语刻薄,要么是不堪一击的悲伤脆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林偃月突然冷笑了一声,道:“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天死了那么多人,就凭一具白骨,你怎么知道那具白骨就是檐梅?或许,他已经从那场大火里逃出去了也未可知。”
    谢凌风低头看着林偃月,缓声道:“那具白骨,手里握着‘含光’。”
    “含光”是顾檐梅的剑。对于一个练剑的人来说,剑就是生命。剑不离身,至死不弃。况且,那把含光剑是顾家祖传的名剑,顾檐梅绝对不可能将剑留下独自逃生。
    林偃月终于慢慢松开了谢凌风的衣襟,眸中泛起一层朦胧的水雾,方才冷漠愤恨的神色渐渐转为凄凉无助。
    林偃月素来坚强,极少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谢凌风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瞬间有些微的发疼。谢凌风叹了口气,语气终于软了下来:“偃月,不用骗你自己了。仅凭浮舟并不能说明什么,浮舟未必没有其他传人。”
    林偃月看着谢凌风,没有说话。
    谢凌风道:“我听父亲说,姨父生前经营着一个镖局,收了一些弟子。姨父对自创的这门轻功十分满意,说不定曾经传给了自己的弟子,那之后桑白及因为某些机缘学会了浮舟,也未可知。偃月,浮舟的事情我会去调查,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桑白及绝对不可能是顾檐梅。”
    林偃月垂了眸不再去看谢凌风,双眼朦胧,唇边慢慢露出一个凄凉无比的笑容,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檐梅,如果你真的还活着,是不是会恨不得来毁了这场婚礼?
    谢凌风看着林偃月的神情,突然意识到,林偃月其实并不希望他揭穿这一切,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只不过因为桑白及的出现,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点渺茫的希望,仿佛是跌入深渊的人攀住一根蛛丝,想要自欺欺人地让自己相信顾檐梅没有死。
    谢凌风想起来,此刻外面还有无数宾客在等着,他们必须出去给大家敬酒,将整个婚礼完成。谢凌风正要开口,见林偃月的神色惨然,知道她早已无心婚礼的事情,只能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谢凌风轻轻舒出一口气,似乎是想舒出那些回忆突然在心里翻搅出来的阴霾,这才向新房外走去。
    谢凌风重新走回新房的时候,就看到林偃月和方才一样,穿着艳红的嫁衣,静静地坐在床沿上。
    方才他出去后,立刻被大家一杯杯地灌酒,但他始终面带微笑,有人来敬酒,他便来者不拒,最后还是乔贯华帮他挡下了众人,然后推着他出了大厅,让他早点回新房。
    谢凌风扶着柱子站了站,只能向新房的方向走,那段路其实不短,却觉得很快就走到了。新郎一般都只会嫌去新房的路太长,可他却嫌路太短,他还没有准备好要怎样去面对林偃月。所以,他才想让自己喝醉,人喝醉了事情就会简单得多,随着心意去做就好,不用思考太多,也不用掩藏太多。
    既然到了,谢凌风也就只能走进去。
    房间里处处挂着红绸,红烛高照,照出一个被红色光晕包裹的世界。那一刻,谢凌风几乎觉得自己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梦里。
    这九年来,谢凌风曾经无数次做同样的一个梦。
    梦里满堂艳红,林偃月坐在层层圆花门的尽头,嫁衣如火,唇边的笑容在烛光里明灭不定。他一步步向她走去,走到近前,他发现她没有笑,没有表情的脸,没有神采的眸,像是泥塑的人偶。他伸出手,觉得自己是要去摸摸她的脸,回过神来时,已经将一柄剑钉入了她的右肩。剑锋刺进血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血从她的肩头渗出来,一层层染透嫁衣。她终于抬起头来,眸中泪光盈盈,唇边笑容凄婉,轻轻地唤了一声:“檐梅。”
    那个梦境是困住谢凌风的魔魇,九年来他无数次从那个梦里惊醒,醒来时一个人坐在床上,只觉得隔着梦境都能闻到自己手心里的血腥味,而林偃月最后说出的那两个字在耳边久久都不能散去。
    现实中,林偃月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没有梦中那般冰冷,只是沉静,只是淡然,唇角有似有若无的弧度,让谢凌风难以分辨她的心情。
    谢凌风走过去时,林偃月的目光微微动了动,却并没有看他。
    谢凌风坐在林偃月的身边,突然听到自己的心跳,竟然像回到了十五六岁一般,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谢凌风很开心,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娶她,虽然比原本的计划晚了太多年,虽然那些想要看着他们幸福下去的人已经不在了,但终归还是个圆满的结局。
    他想,那些刻在心底里的伤痕,终会随着时间被打磨得浅淡,他们还有长长久久的余生,他会将她护在手心里,再不让她受一点点伤害。
    谢凌风这样想着,已经握住了林偃月放在面前的手,冰凉的,指骨分明。从前她也瘦,但还是有肉的,两颊微微鼓起来,笑起来又甜又可爱,如今却像是只剩下了一副纤弱的骨架,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一般。
    谢凌风见林偃月任由自己握着手,没有显出抗拒的神色,终于鼓起勇气,唤出了她的名字:“偃月。”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经叫他幸福到不能言语。
    谢凌风看林偃月微微垂着眸,睫毛轻轻闪动了一下,他像是受了莫大的鼓舞,轻轻地伸手将她的身体扳过来面对自己,再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偃月。”
    林偃月终于抬起头,很慢很慢地,双眸中带了茫然迷离,叫谢凌风怔了一怔,刹那间胸中涌起满腔柔情,只想轻轻吻上那双轻抿的唇瓣。
    但就在谢凌风俯下脸想要吻林偃月的时候,便见她的唇边突然绽开一个弧度,像涟漪一般层层扩散开来,终成一个艳丽妩媚到极致的笑意。
    谢凌风愣住,如此锋利而逼人的美丽,不是他记忆里的林偃月。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她的笑容永远像月光一样,晶莹清透,熨贴而不张扬。
    谢凌风很快给了自己答案——因为他在林偃月的生命里缺席太久,错过了她从少女到成年的成长。
    人在心情好的时候,总是愿意将一切都往好的方面想,因而谢凌风并不觉得失落。他想,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和她变成什么样子并没有关系,从此以后,每一天他都可以发现一些她新的变化,比如她喜欢喝的茶,喜欢熏的香,比如她笑起来的眉眼,她发呆时的样子。
    但是,就在谢凌风愣神的时候,林偃月突然收了笑容。
    谢凌风还不能适应林偃月的喜怒无常,正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见林偃月抽出手来,然后起身站在了他的面前。
    林偃月的目光落在谢凌风的脸上,凉凉的没有温度,一双指尖却捏住系起腰带的丝韬,慢慢解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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