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这个问题,许思名还是怔愣了片刻,随即他疲惫不堪的点了点头,不知从哪儿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了上。
林莫扬手一把夺下:“别抽了!”
许思名神色恍惚的看了他一眼,便任由他夺了去,没了烟草的救助,许思名花了些许时间才强行镇定下来。
“你还记得年前有一阵子,我特别忙......”许思名幽幽开了口。
“嗯,记得。”
“那些天一点儿正经事儿没干,呵,就忙这事儿了!”
林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们师徒俩...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或许,或许......”
“我一开始也不想的,就算...就算他以前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儿,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害他,我劝过他,但根本没用,他反倒对我心存芥蒂,步步紧逼......”
许思名又将那阵子被使的绊子,一一说给林莫听,他已经平复冷静,嗓音低沉,语调寡淡,仿佛说的只是旁人的事儿一样。
林莫听的目瞪口呆,他混社会混得早,那些个社会人的龌龊事儿也见过不少,但他从未料想,这个层面的人使起坏来,也一样这么卑劣低级。
“所以上次抢你电脑的也是他们整出来的?”林莫恼火,“还持刀伤人,我靠...这心肠也太坏了吧!”说罢,他下意识反手挠了挠自己背上的疤。
“他可能...只想要电脑,毁证据,找人偷抢还伤了你这事儿,我猜想是唐天华的手段。”
“哦,是上次来店里挑事儿的那人吧,我靠我当时就是心太软,下手轻了,这是没被教训够!”
许思名抬眼瞥他,没说话,沉默片刻后,他懊丧的扶住前额,自责道:“不管怎么说,这事儿还是怪我......”
得知来龙去脉的林莫态度急转:“怎么就怪你了?害人害到这份儿上,咱还忍什么!再说了,是他贪心蓄意干坏事,你揭发他有什么不对?做错事本来就该受惩罚,他最后选择走那条路,那也是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哼,不就是三年牢嘛,在里头好好反省,洗心革面,出来还是条好汉!”
许思名定定的看着他,不知为什么,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也在他脑海里兜转过上千回,可怎么都没有这人此刻这番理直气壮义的言论来的铿锵有力。
许思名别开视线:“他曾经嘲讽过我,说我不懂人性,说我对欲望毫无了解,我当时只觉着他被利字蒙了心,可那天...看着他家那几口弱小,都靠他一人养着,老婆没工作,俩孩子要读书,我大概有那么一点儿懂了。”
林莫一挑眉:“我不懂,哦难不成这还是他犯法谋私利的正当理由啦?谁不要养家糊口啊,谁活的不辛苦?那我家还有个每年不知消耗多少医药费的主儿,我也没去偷没去抢啊,真是的!”
许思名一愣,心也随之一动,继而他竟扯着干裂的唇角笑了笑,是自嘲,也是释怀:“苗红根正说的就是你吧!”
见这人打趣儿,林莫暗暗舒了口气儿,刚才还义正言辞,被他这么一说又莫名赧然:“不是...这不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遵纪守法嘛,君子爱财也得取之有道,难道你们这些人没学过?”
虽然“你们这些人”几个字过耳时让许思名有些别扭,但也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他似是真的琢磨起这个问题:“可能...见识的东西多了,反倒将最根本的淡忘了,也可能经历的多了,背负的多了,胆儿被私欲养肥了,底线也被现实磨没了......”
这话引的俩人不禁思考起人生,一时没了言语,房间寂静,却不适时的响起“咕咕”声,俩人四目同时定在了声响发源地,许思名窘迫,林莫心疼。
“饿狠了吧?”林莫瞅了眼他的胡子拉碴,又瞥了眼满地的狼藉,“你就这么把自己关了几十个小时?什么都不跟人说,就会自己瞎琢磨,也没见你琢磨明白,我要是真走了,你是不是就一直这样不吃不睡,熬上个十天半个月,剩一堆皮包骨等我回来收拾,对吧?你特么就是个混蛋,心太狠了!”
林莫说完,手一撑地,翻身爬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瞪着许思名,然后一伸手:“起来!”
许思名眨巴着眼,也自觉理亏,顺从的搭上手,被林莫猛一把拽了起来,然后顺势被他扯进怀里。
“你这人太让人窝火,我都不会好好跟你说话了!”林莫抱着他娇嗔一句,随即又直起身子,双手捧着他臂膀,目光探进他眸底,“我就想说,你又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儿,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也别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反正我觉得这不是你的错,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的站在你这边儿,谁让我是你的脑残粉呢,谁让你...是我的人呢!”
许思名愣愣的看他,原本黯淡的眸底隐隐闪现微微光亮,感动是感动,但也实在扛不住这人的可爱逗趣儿,他“吭哧”笑了起来:“你这是盲目护短,你知道么?”
“我还就护犊子了,谁能拿我怎么地!”林莫理直气又壮,可算把这人哄笑了,才又想起正经的,“去,先去洗个澡,我给你把这儿收拾收拾,整的跟个流浪汉一样!”
许思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渣,被林莫逮了住,他垂眸盯着那层微微冒头的根须,说:“要不,胡子就先留着吧,我看着喜欢,有味道,男人味儿!”
许思名闷声给了他胸膛一记绣花拳,然后转身直奔浴室而去。
再出来时,房间飘着葱花香,狼藉的书房已被打扫的一尘不染,餐桌上搁着一碗青菜鸡蛋面。
“洗好啦?”林莫正扑在大行李箱里,把自己好不容易一件件整理进去的衣服用品,又一件件放回原处,“给你煮了碗面,趁热吃,吃完好好睡一觉!”
许思名看着他头也不抬的忙活着,唇角动了动,却还是没说出话来,一扭头,径直坐到餐桌边儿提筷子吃面,这面看着清汤寡水卖相欠佳,吃到嘴里却香气四溢,不知道林大厨偷偷下了什么不具形的料,大概是用葱花炝了锅吧,他这么寻思着。
吃的太投入,许思名都没察觉到某人已经放下手上的活,悄咪咪的坐到了他对面儿,正盯着他欢吃。
“慢点儿吃!”
这货冷不丁一句,吓得许思名差点儿呛了口汤水:“卧槽...你走路没声儿的么,吓死个人!”
“拖拉板声儿这么大,是你自己入了神,有那么好吃么?我还当你腹诽我虐待你,就你这么糟蹋自己肠胃的,猛吃顿好的绝对得挂,先吃点儿清淡的缓缓,也别吃太多!”
林莫如同个慈母般嘴角含笑,欣慰的盯着人吃相看,许思名一抬眼皮儿对上,愣是被他盯出几分不自在。
他放慢了动作,若有所思的问:“你...你真不去了?”
但他不等林莫回答,又急哄哄的像是要澄清什么:“我可没想绑着你不让你去,也没想阻挠你上进啊,我那天就是...情绪不好,一下子接受不了,况且,一去还去那么久,还是到临走才跟我说,自己偷偷摸摸的什么都弄好了......”
他本想解释自己对这事儿的立场,可最后还是甩锅甩给了对方,关键是...他自个也觉着他占理儿。
“昂,这事儿我昨儿也跟你道过歉了,是我不对,没早点跟你商量!”林莫这是铁了心,将所有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其实...我一开始也挺纠结时间久的问题,都没打算去。”
“那怎么后来又决定去了?”
林莫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但没被埋头吃面的人察觉,他支吾:“就...就觉得,机会难得啊,这么大的规格,还免费!”
“唔...那确实可惜了,要么...要么你调个航班,晚一两天应该......”
“你现在又舍得啦?”林莫看他那矛盾的样儿,忍不住调侃。
许思名委屈巴巴:“不舍得也没法儿啊,不然又不知要被你安上多少罪名,大不了...想你了就飞过去看你!”
虽然俩人早已是老夫老夫的相处模式,但冷不丁吃这人一句甜言蜜语,林莫还是会觉着脸红心跳。
“算了,没见我刚费多大劲才把行李重新收拾回去,而且人主办方又不是冤大头,只能给买一次往返机票啊,再说...你这样儿我也不放心,还是留下陪你吧!”
许思名半晌没吱声儿,却又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猛抬了头:“连往返机票都包?”
林莫对他这抓重点的能力也是五体投地服:“昂!何止呢,住宿也包,人泽熙直接拿自家酒店赞助的!”
“呦,这么财大气粗啊!”许思名挑着眉,酸劲儿上涌,一脸不屑,“这么多人,也不怕把他家那点儿家业给败光了!”
“人也没那么多,你以为想去都能去啊,要选拔的!”
“你选上了?”许思名挑事儿。
林莫被他怀疑的眼神震慑,嘴上抹油:“嘿嘿,我就...随便选了选,哎呀,跟他朋友一场,人热心邀我去,不是也挺好嘛,而且他也说了,是欣赏我的水平才邀我去的,没那本事谁搭理你啊!”
许思名把筷子一摔:“卧槽!我怎么越听越玄乎,这是明着要把你拐过去啊,拐过去了还不知把你怎么地呢,我早跟你说过这人对你没安好心思,你是不是傻?还是...还是说你成心的?”
这胡乱揣测争风吃醋引的战火,搁平时林莫肯定要回刚上几句,但今儿...算了,话到嘴边儿拐了弯,继续退让:“好好,我这不是都不去了嘛,拐不走,别气别气!”说罢,赶忙远离了战场,又去捯饬行李箱了。
他手上忙活着,脑子里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一会儿给昊凡哥,还有小凡知会一声儿吧,别让人担心!”
“哦,知道了!”
许思名瞅着空碗挣扎了片刻,还是有担当的抄起碗去了厨房,刚拧开水龙头,一只大手突然揽住他腰,又一只大手夺过他手里的碗,林-神不知鬼不觉-莫,又不知是啥时尾随他进来的,许思名都怀疑是自己萎靡不振导致的感官衰竭了,而这货却机敏的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击中要害的说:“行了,不想洗就别勉强,我一会儿收拾,你这迷迷瞪瞪的样儿,再把碗给摔了!”
饭后越发倦意习习,连嘴都笨了,许思名扯了两下嘴角却一个字都怼不回,只好剜了他两眼,然后拍掉腰间的爪子,头也不回的出了厨房。
他去书房找手机,这玩意儿歇火许久却不是他主动关的机,是硬生生耗没了电,那几十通未接来电自然是做了不少贡献的。
许思名边等着手机充电回血,边坐那儿出神发愣,感觉刚刚有林莫跟他说说话还好,这会儿又一个人静坐,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发慌。
不知愣了多久,许思名就着那百分之十几的电量开了机,草草扫了眼未接来电和各路留言,捡要紧的做了回复,不是跟人客户低声下气的致歉,就是被于森伟半安抚半训斥一通,跟包小凡交代完工作,最后才给叶昊凡去了电话。
叶昊凡八卦的问东问西,喋喋不休,许思名属实没什么精力了,强打也强打不起,最后撂下一句:等回了公司见面再说吧,便匆匆挂了电话,手机扔那儿继续充电,人晃悠回主卧,一头栽倒在大床上。
林莫忙活完,探着身子朝卧室里望了一眼,见这人四仰八叉的躺那儿,身上只覆着一层空气,只得悄声进去,将他规整成个正常睡姿,再盖上薄被,一垂眸,见这人俩眉峰拧成一坨,手背上的青筋,被他握紧的拳头压迫的根根分明。
林莫叹着气坐在了床边儿,一手轻轻揉捏他皱巴巴的眉峰,试图舒展那崎岖的道路,一手慢慢抠开他紧握的拳头,让那没了依托、没了安全感的手寄附于自己掌心。
他心想,这人刚才与自己敞开了倾吐,看似与平常无两样,却怕是心里没真踏实吧......
林莫就这么陪着,直到许思名慢慢松弛了下来,睡得沉了、稳了,他才蹑手蹑脚的带上门离开。
他身心俱疲的瘫在沙发上,想着还好还有小半天的意外假期,转而又一拍脑门,想起还有要善后的事儿。
他苦大仇深的给廖凯打电话销假,糊弄着哄骗着,最后换来一句:你小子越来越不靠谱了!
然后他又编辑了一条长微信给柳泽熙,是连连道谢加满满的歉意,不到一分钟,语音请求就过来了,柳泽熙一开始还在极力劝他,说晚个两三天也没事儿,林莫一再坚持后,他又追根刨底的问原由,林莫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坦白,柳泽熙沉默良久,最后含糊其辞的说了句:许先生是何等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