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正挽着衬衫袖口,心事重重的拾掇着垃圾,一个帅气忧郁的小店老板则默不作声的打理着操作台,这气氛...诡异中竟透着几分美好和谐。
“内个...我收拾好了,这些往哪儿扔啊?”许思名提溜着两大包垃圾,眨巴着眼问。
林莫倒是丝毫不客气:“出门左拐,一直往前走有个垃圾站。”
打许思名进了店门,俩人虽也偶有时不时的瞄上对方一眼,可直到这会儿才算真正搭上话,许思名似乎对开局还挺满意,浅笑着应了一声,便出门丢垃圾去了。
他人回来的时候带着点儿喘,额头微微渗出细汗,估摸是一路小跑着来回的。
“还有啥要帮忙的吗?”
“没了,今天谢谢了,我准备锁门了,你......”
许思名没接这话茬儿,径自问道:“你每天都忙到这么晚吗,不按时吃饭身体能受得了么?”
林莫怔了怔,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细微的变化:“我...我刚吃了些点心,开店做生意就是这样,习惯了。”
“哦,这样啊~”许思名故作可怜,“可我还没吃,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林莫无奈的看着他,没说话,转身从橱柜里抓了几个高纤燕麦饼干递给他。
许思名略显失望的接过,咕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要不...你陪我出去吃点儿,这么久没见了,我也…有好些话想跟你聊聊。”
“呵,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聊的?”林莫言语间满是不可思议,好像面前这人说的话,是多么的荒诞和难以理喻,“不如直说吧,许老师,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许思名猛一怔愣,生生被这种淡漠和疏离感寒了脊梁骨,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这都是他自己活该,冤枉了人那么久不说,一回来就莫名其妙的冲人撒火,简直是罪该万死了!
“抱歉啊林莫……”他唇角微微颤抖,“我就是...来跟你道个歉,上回是我态度不好,还有就是,几年前我们......呼,对不起林莫,我...我真的是今天才知道真相,是我错怪你了,我......”
然而,纵使他准备了一肚子赔罪和讨好的说辞,此刻也只剩下了苍白无力的语塞。
林莫定定的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他本就是个性格柔和的人,这一松动几乎抹净了他眉眼中所有强装出来的峻冷凌厉。
他一言未发,转身从冰箱里拎了罐儿鲜奶,加热,入杯,出了操作台,就近搁在一张桌子上,这才又看向许思名,指了指他手里一直被冷落的饼干,发号施令道:“先坐下吃点东西。”
“哦...哦好,谢谢!”许思名忙顺从的坐到热鲜奶跟前拆饼干。
林莫也跟着坐在了他对面儿,静静的看着他一口口啃饼干、喝牛奶,有那么一刻,林莫的眸底漾着一片温柔缱绻,可也就只有那么一刻。
其实许思名简短的一句抱歉,他就全明白了,那一年他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也曾想象过有朝一日,他俩面对面解开这个疙瘩的场景,可真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那件事明面儿上看是有心人恶意设局,但刨开来细想,不过是败给了“信任”二字,更何况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会变,感情会。那个他一直等候的人也会,连他自己也不可能一尘不变,至少...他不会再爱的卑微,更不会打破道德的底线,去破坏一个家庭。
许思名咽下最后一口饼干,小心翼翼的拍掉粘在指尖儿的碎渣,总觉得不再说点儿什么,都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林莫,你能原谅我么,原谅我说的那些混账话,我当时真特么跟个傻子一样,蠢到家了,我......”
“思名哥,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林莫似乎不愿再听这些,直截了当的打断了,“谈不上原不原谅,有心人设计,你也不想的,都过去这么久了,其实我...也不怎么在意了,现在误会都解开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嗯,那就好,你不怪我就好!”许思名松了半口气,觑着林莫的脸色,试探着说,“那我们...我们能不能......”
“我们还是朋友!”林莫像是很怕对方说出什么让他动摇的话,迅速打了岔,“那段日子是很好,也很...很难忘,但现在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我也不想有什么改变,你有空的话,可以来店里坐坐,至于其他的...过去了就算了。”林莫垂着眼睑,盯着自己紧紧交缠攥握的双手,手背上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指甲掐出个深深的印痕。
话说到这份儿上,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但林莫这种不发火不撒气、清冷寡淡的态度,反倒让许思名更加不知所措,也突然意识到两个人可能真的相去渐远了。或许他自己也根本没理清楚、没想明白,他现在对这个人是什么样的情感,除了愧疚,还有没有热情?还是不是爱?于是他没再多言、没再纠缠,最后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有没有好好的道一声别。
***
过去好几天了,许思名却始终觉着胸中郁结难抒,明明两个人已经当面儿平心静气的解决了误会,他却没有感到一丝松快,大概就是因为...太平心静气了。
就在他自个儿跟自个儿拧巴的时候,叶昊凡来了电话约他聚聚,正好缺个宣泄口,他想都没想便应下了,临末了还再三叮嘱叫上包小凡,当时那店儿转手的时候,这小子可把他瞒了个严实,现在翻出这么多旧事儿,他还不得问个清楚。
可进了包厢才发现,柳泽熙也大模大样的坐在里头,许思名脸色当场就变了,正准备摔门而去,被叶昊凡眼明手快硬生生给拦下了:“诶诶,思名,别走啊,你还没消气呐,亏我还花心思攒了这么个局,想让你们好好吃顿和解饭,大家都是朋友,以后免不了常见面,男人嘛,没必要弄得这么难堪,你说是不是!”
“和解?凭什么和解?如果不是他,我跟林莫会搞成今天这样吗?”许思名丝毫不给人留颜面,隔空指着柳泽熙质问。
“......许大神,算我求你,就当是卖你兄弟我个面子成不,泽熙真的是诚心来给你赔罪的!”叶昊凡一边儿死拽着许思名不放,一边儿狂跟柳泽熙打眼色。
包小凡尴尬的站在一旁看闹剧,劝谁都觉得立场不对,无辜的只想先找个地缝儿钻进去躲一阵儿。
只见柳泽熙缓缓松开了一直交叠在胸前的双臂,撑着桌面儿站起身,没有往日呈现于人前的谦和优雅,没有曾暴露在许思名面前的傲慢轻蔑,也没有那日挨了一拳后的气急败坏,此刻他深不见底的眸色里,大概隐匿着一种...很内敛的愧歉。
“许先生,很抱歉,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对你们的伤害已经造成,你要骂我卑鄙龌龊什么的,都行,我都认了,也遭过报应了,我现在只想恳请你,能心平气和的听我这个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把话说完!”
许思名听了这话当即一愣,连叶昊凡都有些意外,扭过头直愣愣的望向柳泽熙,温柔里带着点儿心疼:“泽熙...你说这个干什么?”
柳泽熙冲他浅浅一笑:“没事儿,确实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所以...很多事情也都看通透了,更想推心置腹的跟许先生聊聊,其实我今天也没打算求你原谅,只是欠你的真相总要还你的,林莫这人...你和我都低估他太多了!”说罢,他又缓缓坐回椅子上,遥遥看着许思名,像是在等他回应。
攻人攻心,许思名确实被正中了要害,他面无表情的与人对盯片刻,终于褪去浑身剑拔弩张的势头,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了。
叶包二人可算是都松了口气儿,也跟着坐回了自个儿的座位。
“那阵子,只要林莫晚上有演出,我都会去那家酒吧......”柳泽熙沉着嗓音幽幽开了口,陡然想到什么,转而握住身侧叶昊凡的手,柔声问,“我说以前的事,你不会生气吧?”
叶昊凡恃宠而骄般睨他一眼:“捡要紧的说!”
许思名包小凡:“......”
柳泽熙笑了笑,接着说道:“其实没什么,之前撞见过他被人纠缠,作为一个当时对他有想法的男人,怎么可能放心。”说罢,他又试探性的觑了叶昊凡一眼。
这时,服务员敲门进来,将冷菜摆上了桌,柳泽熙端起自己面前的半杯茶,边喝边静静等他们离开。
“他状态不怎么好,看着挺累的,也有些...丧,我印象里他不是这种性情的人,也想不通他怎么会去那种地方驻唱,就找人稍微查了查,然后就知道了他姐的事,还有...你家的事。”
“那回他来跟我道谢,我们聊了很多,对,就是你听到的那段录音,呵,不过被那个叫唐...唐什么的,剪了个面目全非,也真是个人才!”说到这儿,柳泽熙抬起眉眼定定的看向许思名,“他跟我抱怨,但,怨的并不是你那事儿让他有多负累,他在气他自己,他恨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只能在你身边干瞪眼,却无能为力,他也知道驻唱那点钱是杯水车薪,可他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大概也只有这样,会让他舒坦些,呵,这样一个人,谁会不心疼!”
许思名怔怔的听着,出了神儿,思绪大概是被带去很远的地方了。
“你不怎么信任别人吧?”
“......什么?”许思名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
柳泽熙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初次见面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证实了,林莫虽然没有明说,但多多少少表露出对你的那点儿怨气,大概就是你对他隐瞒的那些事儿,让他觉得你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他!”
“......我自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让他操心!”许思名辩解着,可辩解完才发现自己有些心虚,他当时选择隐瞒,确实存在对林莫的担忧,怕他会因此离开。
“不管是什么理由吧,像他这种爱的卑微的人,这只会让他更没安全感!”柳泽熙迎着许思名难以置信的目光,坦然一笑,“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曾经追他的时候我也很卑微,同病相怜,能揣测到一点儿他的心思也不奇怪。”
“卑微”俩字如蒙头棒喝,让许思名久久无法释怀,他从未想过会用这个词形容林莫对自己的感情,他也从未觉得这段关系中他们是不对等的,可偏偏有一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记忆碎片,如同呈堂证供一般,狠狠打着他的脸——
【我以为...你并不想太高调,害我谁都没敢告诉】【我能不躲吗?我敢承认吗?让你那些精英校友知道你身边的是这样一个人,你不觉得丢脸吗?】【我没有信心,我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追上你,才配你身边这个位置】【哥...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你想怎么着都行,就是...就是别跟我说分手】
.........
“那天,我也是头回把话说开,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柳泽熙放下茶杯继续说道,硬生生将许思名的思绪扯了回来,“可我那会儿心高气傲,根本不死心,也查过那个一直在暗地里搞小动作的人,所以后来,我干脆顺水推舟,故意让他们拍下亲密照和回酒店的照片,呵,林莫当时大概是觉得我这个酒鬼可怜吧,没想到是被我利用了,他那晚送我回去被我吐了一身,清理完才走,耽搁了些时间,其他什么都没做,这个...确实是我骗了你。”
“......”许思名狠狠的咬着后牙槽,除了悔和恨,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后来,你们果然分开了,我以为无论是真心,还是现实条件,让他接纳我只是时间问题,无时无刻的关心,给他创造更多更好的机会,陪他参见比赛,帮他姐姐找肾…呵~可就是走不进他的心,他说,他会用其他方式报答我,但感情的事...他不想骗我。”柳泽熙无奈的耸了耸肩,自嘲一笑,“落败的一塌糊涂,大概就是败在低估了他对你的用情至深,不过好在,我也不是个执念很深的人,不属于自己的也不愿惹人嫌的死命纠缠,更何况林莫那时候已经展露出很高的商业价值,我也不想破坏这种潜在的合作关系。”
说到这,他顿了顿,偏头看了叶昊凡一眼,又紧紧牵住他的手:“大概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我才更懂得珍惜,也更相信这世上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中注定!”
“......”包小凡心说,也就我老婆在家安胎,不然谁还没点儿狗粮发发。
“......”许思名心说,我靠,我这是脑子坏了吧,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以前明明一见面就掐架的。
柳泽熙倒是丝毫不介意这俩人一言难尽的目光,手还牵的严严实实,反倒把叶昊凡搞得红了脸。
“再后来,我一直在疗养院养伤。”柳泽熙泰然自若的继续说道,“林莫也留在了韩国,愣是白白帮了我两年的忙,哪怕是跟他坦白了我当初干的这事儿,他也没走,其实我知道,他多多少少是怪我的,大概...也只是为了还我人情吧,他对我从头到尾除了感激,怕是也没别的念头了,顶多...还有点儿同情,呵呵!”
“咳嗯,内个,思名!”叶昊凡脸上红晕褪去,清了清嗓子开了口,“林莫一直没急着让我们跟你解释这事儿,除了上回跟你说的,他怕影响你在国外的工作,他还说...这可能也是你们命中的劫数,他想用这段时间让他自己变得更好,好到...足够匹配留在你身边!”
“嗯,所以我才说,你也低估了他!”柳泽熙轻微点了点头,接过话茬儿,“他不是那种不能共患难的人,也不是市井里那些见利忘义的人,我有时都觉得,他能为了你拼上自己的所有,呵~那时候是真让人嫉妒透了!”
“对啊许哥,林店长当时求我把你那个铺子留给他,好像钱都是临时凑的,装修用的也是你之前选的方案,我觉得他就是想给你们之间留下点儿羁绊,他应该是一直在等你回来!”包小凡终于有些按耐不住,插了话。
不过这小伙子心里是真没点儿数,自个儿往枪口上撞,就见许思名偏头瞪向他:“我还没说你呢,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店的事儿?”
“额......”包小凡后背一凉,“嘿嘿,去他店里闲聊来着,你说这么大个事儿,他也算是当事人之一,应该知道一下嘛!”
许思名只瞪着他,没说话,陈年旧案了,除了眼神上的压迫,也没其他办法了。
说起这茬儿,叶昊凡来了兴致,撇撇嘴戏谑道:“我说老许,你真是何德何能啊,就为了你俩那个小店,我们家老柳想在这边搞个品牌连锁请他打理,他都不肯分一点心思,啧啧,不过...听说人家做的还挺好!”
“所以,欠你的真相还你了,你原谅或是不原谅我,我都接受,不过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是啥意思吧,他一直都没放下你,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柳泽熙简明扼要的做了个总结,然后把问题丢回给了许思名。
巨量信息充斥着许思名的大脑,确实,原不原谅这位推波助澜的“帮凶”,对他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归根到底,还是怪他自己,没能在林莫声嘶力竭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选择相信,接下来怎么办,才是更要紧的。
但让他茫然无措的是,大家伙儿给他理出的这条线索,呈现的这些证据,都显示那个人不但没怪他,心里还一直装着他,一直在等他,可那天两人见面时的画风...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许思名蹙着眉,迟疑道:“可他对我的态度好像......”
叶昊凡似乎明白了什么,忙问:“你已经找过他了?聊过这事儿啦?”
许思名落寞的点点头:“他的意思是,过了那么久,很多东西都淡了,还可以做朋友,但其他的就......”
“朋友?我擦...是你理解错了还是哄人态度不好?”叶昊凡不可思议的提高了嗓门,“你俩这样子能做朋友才鬼了,要么爱的死去活来,要么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思名,你自己到底是怎么个态度?说真的,这里头最无辜的就是林莫,他要是还气你那也是应该的,现在关键是你怎么打算的!”
“我觉得...他身边可能已经有人了,毕竟你们说的这些,也是好一阵子之前的事了......”许思名微垂眉目,抿了抿唇,他想到林莫指根儿那道刺眼的光芒和深深的戒痕,当时以为对方是柳泽熙,现在看来可能另有他人。
“啊?这我怎么没听说?”叶昊凡很是诧异,扭头问柳泽熙,“诶,这事儿你知道吗?”
柳泽熙无辜的看着他:“拜托,我跟他现在也很少联系的好吧,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直接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对啊!我傻了!”叶昊凡一拍脑门儿,又转向许思名,“直接问,你俩啊,误会闹得够多了,就别猜来猜去了,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问题,一会等他来了,直接问他呗!”
“你...你说什么?”许思名猛地一抬眼。
可还不等他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包厢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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