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顾玉磬,多少是有些愧疚的,只是她护短,她更心疼萧湛初,顾念着萧湛初的感受,所以不会去提罢了。
如今这封信放在她面前,她想起自小认识的那个赵宁锦,不得不说,还是愧疚,会觉得,如果不当初订婚的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重生了,其实他本来可以娶一个妻子,过着也许举案齐眉也许鸡飞狗跳的日子。
萧湛初看她一眼,淡声道:“我会安排下,让你见他一面。”
顾玉磬有些意外:“啊?真的?”
萧湛初:“嗯。”
顾玉磬小心地瞄着他,不变喜怒,看不出情绪,她纳闷:“真让我见他啊?”
萧湛初闷声道:“我会骗你?”
顾玉磬更加疑惑了,小声问:“为什么?”
她确实心存愧疚,不过会顾及他的想法,就比较自私,自私地不去想那个赵宁锦。
萧湛初抬眸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陈佳月的事,确实是我推波助澜,你若不去看他,心中未必不会有愧疚。”
有愧疚,哪怕只是一丝,终究存在心里,这是萧湛初无法容忍的。
顾玉磬明白了,打量着他,最后想想,忍不住笑了:“难得你这么大方,我干脆就去会一会前未婚夫了。”
说完这个,他捏着他的手指,用了些许力气:“不许太长时间。”
地牢里阴暗潮湿,顾玉磬进去的时候,特意披了厚重的大氅,又由丫鬟侍卫陪同着。
在她进来前,萧湛初早就命人清过场,能遮的会遮起来,寻常狱卒也不能轻易走动了,可即使如此,顾玉磬依然闻到了那股腐朽的绝望气息。
迈下台阶时,她甚至看到了潮湿阴暗角落的青苔,发霉的气息更加浓重,那里面甚至夹了腐朽的血腥气。
好在赵宁锦早已经被提了出来,她不需要太过往里走,便来到了一处提讯室,便看到了赵宁锦。
此时的赵宁锦形容枯瘦,脸面苍白,散乱下来的发丝混着一些,竟在微弱的柴油灯下发白。
顾玉磬定睛看了看,那并不是反光,竟然真得是白头发,很显眼的白头发。
他也才二十多岁,一下子竟然冒出来那么多白头发。
顾玉磬便有些难过,毕竟眼前的人是她曾经熟悉的,她对他再也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可他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上辈子,淮安侯府好像依附的是三皇子,她活着的时候,并没看到他们家出事,以至于如今看到,会觉得,也许这些和自己有关。
赵宁锦一进来,便看着顾玉磬,看着间,突然就笑了,悲怆地一笑。
顾玉磬见他这么笑,便有些不是滋味。
赵宁锦看着顾玉磬,先开口的:“娘娘,谢谢你,谢谢你肯来见我。”
之前赵宁锦见了顾玉磬,还是叫她名字,如今倒是规矩了,张口叫娘娘。
他并不是嘲讽,是实实在在地叫她娘娘。
赵宁锦动了动身子,他一动身子,顾玉磬便听到铁镣的声音,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的。
她垂下眼“不是我来见你,是殿下让我来。”
她说的是真话,如果让她自己决定,她是不会来的。
她对赵宁锦,因为萧湛初,会有些愧疚,但那愧疚不会让她一个嫁了人的女人跑过来见她。
是萧湛初开口,她才干脆想着看一看吧。
赵宁锦听到这话,神情顿了顿,苦笑了声,之后才道:“我最近想了许多,想我家里的事,也想我和你的事,我以前总觉得,我自己没错,是别人陷害我,但现在想想,其实陈佳月摆在我面前,人家也没硬逼着我怎么样,是我自己把持不住,怪得了谁。”
“我自己做错了事,可我下意识还是想也许是别人的错,想为自己开脱,越这样,我就越急,最后变得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顾玉磬没想到他说出这一番话来。
她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些事,小时候的,一些亲密的温馨的,眼圈也有些红了。
只是却说不出什么来,对他,上辈子她备受折磨过,折磨过去了,也就淡然了,要不然这辈子怎么能毫无犹豫毫无心软呢。
赵宁锦:“我如今只想问你一句话,你若能答,流放路上,荒芜之地,我心里也能放得下了。”
顾玉磬鼻子泛酸:“你问吧。”
赵宁锦抬起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看她,沉默了一会,才嘶声问道:“我只想知道,我做错了事,你心里只有反感厌恶吗,难道就没什么难过?”
他其实最初真得是气不过,气不过她在知道这件事后,迫不及待地想将他甩开,仿佛丝毫不顾念昔日种种,他不明白人怎么可以这样?就算他做错了事,难道对过去,她就没半点眷恋?
顾玉磬没想到他问这个,望着提讯房中那昏暗的豆大油灯,她眼前有些恍惚。
上辈子,她备受打击,刚嫁人时,还想着赵宁锦带给自己的委屈呢,为了这个,暗地里也落过泪。
她抿了抿唇:“我曾经为了这个难过,难过了一阵,后来也就不难过了。”
赵宁锦点头,苦笑了声:“谢谢娘娘,我明白了。”
他也曾经有机会啊,只是错过了吧。
顾玉磬看着他深陷进去的眼窝,那里面泛着红:“你还有什么话吗?”
赵宁锦摇头:“不敢耽误娘娘,没什么问题了。”
顾玉磬颔首,便要离开。
待到顾玉磬就要迈上台阶的时候,赵宁锦突然开口:“替我谢谢九殿下。”
顾玉磬听了,回首看他。
赵宁锦:“这次若不是九殿下,只怕是——”
他痛苦地深吸口气,却没再说。
从狱中走出,外面冰冷干冽的气息扑面而来,顾玉磬深吸了口气,那干爽的气息冲刷了留在肺腔中的腐朽气息,她觉得好受多了。
一抬头,萧湛初正候在一旁。
她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萧湛初神情轻淡:“见过了?”
顾玉磬:“嗯。”
萧湛初看了她一眼。
顾玉磬心知肚明,他很想问自己的想法,但是又愿意开口,就是要等着自己主动说。
这人哪……可真是倨傲又别扭。
那她就是不说!
于是两个人沉默地牵着手,沿着牢房外石板通道往外走,走出了那片低矮逼仄的牢房。
出来后,早有侍卫等候在外,并准备了马车。
两个人走上了马车,坐定了,顾玉磬看看身边的人,人家安静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问的意思。
她终于受不了了,主动开口:“好了,我都和你说吧!”
她发誓,如果他装作一副我并不在意的样子,那她就真不说了。
不过好在,他的眸光马上落在她脸上:“嗯。”
她既要问,自然是能从他嘴里挖出来。
果然赵宁锦那里,他在圣人面前说项过,不然天子一怒之下,赵家哪里能保得住命。
她知道这个,对赵宁锦的那点愧疚也就没了,况且上辈子,赵家跟着三皇子,最后赵家还不一定是什么下场呢。
如今他愿意对赵家出手相助,她至少不至于对人家心存愧疚了。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萧湛初却抬手轻捏了捏她的指尖:“洛少商那里,我也会尽我所能。”
这么说的还是,他垂着眼睛看她裙上的绣纹,没看她。
她顿时觉得,他这样子可真别扭啊,又别扭又可爱。
她抿唇笑:“其实也犯不着,只要他再寻一门好亲,也没损失什么。”
她这样的人,若是嫁给人家,反倒是祸害了人家,这点上来说,他觉得萧湛初是做好事了。
萧湛初这才抬睫看她:“你真这么想的?”
顾玉磬忍不住笑:“不然呢?”
萧湛初:“之前的事,你不怪我了?”
顾玉磬:“之前的事,你不吃醋了?”
这句话,两个人几乎同时说出来的,说出来后顾玉磬便笑了,萧湛初眼中也带了一丝笑意。
这两日,圣人的病越发不好了,顾玉磬作为儿媳妇,也要进宫侍疾。
说是侍疾,其实当儿媳妇的,哪能真做什么,无非就是伺候在外间,随时听候吩咐,谁都知道,当公公的皇帝也不会真得传唤她们,就是做个样子罢了。
只是这侍疾,要想做出样子也挺累的,连着侍疾两日后,顾玉磬身上发虚,几乎撑不住,后来还是太后看出来了,说自己身体不好,让顾玉磬过去照料自己,暗地里让她多歇歇,她这才缓过来一口气。
如此又过了几日,据说圣人龙体比之前好转了,顾玉磬等儿媳妇也都可以回府了,回府后,却听说一桩事,是她大哥的。
她之前已经不指望着大哥能从苏南调回来了,便特意写了信提醒大哥,之后又陆续写过几封,每次都提及□□一事,反正在大哥面前,她是不怕的,大哥便是生了疑心,那就生呗,她能在大哥面前赖。
顾家三个儿郎,如今一个比一个出息,唯一的女儿又嫁得是炙手可热的九殿下,一时之间,谁不知道如今安定侯府的风光。
这个时候,人最容易得意忘形,不过安定侯却看得很清楚,昔年他那妹子在宫里头可是受宠的贵人,当时还怀了龙子,前面不知道多少的前程,安定侯府行情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可是后来妹子出事了,流产了,命没了,安定侯却见怪于圣人,从此后再不提这事,安定侯府也一直谨慎低调地行事,生怕让圣人想起过去那些事。
安定侯想起这些,倒是叹了口气,朝堂起伏,不过如此,今日烈火烹油,焉知明日大厦倾倒,是以当下,反而唤来了家中子弟训诫,万不可得意忘形,越发小心行事。
而最近这些日子,顾玉磬却有另一桩烦恼,萧湛初特别忙,忙到有时候她一脚睡着了,醒来一摸枕边,还是凉的,竟根本没回来。
每每这个时候,总是会心怜,想着宁愿他不是生在皇家,只是寻常富贵子弟才好呢。
这一日,外面下起了小雪,并不大,薄薄的一层,她吃过晚膳,抱着铜暖炉,赏了一会雪,身上便觉懒懒的,也就躺下睡了。
谁知道恍惚中做了个梦,梦里还是萧湛初,他紧握着自己的手,黑眸定定地望着自己。
她纳闷,说你这是怎么了,他却缓缓地将她抱在怀里。
那怀抱带了一丝沁凉,她便轻推了一下,谁知道就这么醒了。
醒来才知道,她睡着了,萧湛初回来了,正侧躺在榻边来抱她。
她才醒来,睡眼惺忪地看过去,他应是才洗过澡,头发上尚带着湿意,一袭素白柔软的里衣裹着身子,眼神却是清冽又暖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