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看来,尸体俯卧在地,头颅应是被青瓷花盆正正砸中,发黑凝固的血液与其他红红白白的液体胡乱地混在一处蔓延在地上,乍一看似有些不辨生死,但即便站在门口处隐约也还可闻见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尸体正倒在一处书架的右侧,看来那花盆原本是放在书架的顶端,而在尸体的正上方则是紧锁着的窗户,窗户顶端比书架的高度还要略高一些。不远处的书桌上放着一只茶壶一只茶杯,以及一些尚未吃完的糕点。
“看起来像是一出意外,但……”风茗草草地看过此处的情况,不觉低声喃喃道,“总觉得不太对。”
“书架上的书册杂物都太整齐了,不像是受到过猛烈的撞击,客房的书架素来牢固,寻常的的力道并不足以让顶端的花盆震落。”沈砚卿扫视了一眼客房,若有所思地低声快速说道,“不过门窗皆是紧锁,若是他人所为,只怕我们还忽略了些什么。”
“还有尸体的位置……”风茗盯着尸体倒下的地方,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忽略了什么。
“叨扰了,沈先生。”正在两人低声交流之间,另一边身着廷尉寺官服的俊郎青年闻声停下了手中的调查,起身走了过来,微微颔首笑道。
风茗跟在身后迅速地打量了一番来人,想来这便是廷尉寺的少卿孟琅书了。
“无妨,只是不知孟少卿有何事需要枕山楼协助?”沈砚卿便也颇为客气地行过礼,问道。
“听闻昨晚死者曾在枕山楼中设宴,若是单单询问赴宴学生,他们身在其中难免会有遗漏与偏颇之处。且……”孟琅书顿了顿,又微微笑道,“说来惭愧,我虽任廷尉寺少卿一职,于断案一事却并不算十分擅长,故而也想借此请沈先生一同调查此事。”
“此案若不能及时告破,对枕山楼的往来生意亦是不利,我自当配合廷尉寺行事。”沈砚卿说着,微微侧身,又道,“只是昨晚商会之中恰好出了些急事,故而那时我并不在楼中。孟少卿若想了解当时之事,还需询问这位风茗姑娘。”
不意此刻被沈砚卿提及,风茗略微愣了片刻,而后向着孟琅书微微欠身,有几分矜持地笑道:“昨晚楼中之事颇为芜杂,若要一一梳理,只怕要耗费不少时间。孟少卿不妨先行调查此处,也好寻出些突破之处。”
孟琅书点了点头,略做沉吟,提议道:“正有此意,只是此处景象难免骇人,若是风姑娘需要暂时回避,也可去中庭为廷尉寺空出的厢房等待消息。”
风茗笑了笑:“这倒是无妨,我在风城时曾学过不少医术,若是孟少卿不介意,可否让我先看一看……死者?”
“风姑娘请便。”孟琅书自然是应允了下来,而后又与沈砚卿就调查命案之事简单交谈了几句,便各自在客房之中开始了简单的调查。
……
沈砚卿大致地查看过客房之中的情况后,说道:“我听闻今早有学生发现异常之时,房门是反锁着的,他们也是撞了好一会儿才破开。”
“屋内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而……窗户果然也锁死了,这样一来,还真的很像是意外死亡。”孟琅书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房中的窗户,又拨开窗栓推开窗户向外看了看,“客房后是……一个湖?”
“不错,确切来说是从中庭延伸过来的一片水域。”一旁的沈砚卿正小心翼翼地拈起几片碎瓷片,微微蹙眉,“孟少卿可还有什么发现?”
孟琅书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了一旁正查验着尸体的风茗:“风姑娘,依你所见……尸体如何?”
对于风茗这副并不算多么惧怕尸体的模样,孟琅书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惊奇的。
“孟少卿,死者约死于昨晚亥时至子时,致命伤在后脑要害,伤处有血荫赤肿,皮肤破开之处四畔赤肿,致命伤的上方另有一处非致命伤口,遍身死血淤紫黯色,舌眼俱出,两手微握,确实是因塌压致死。”风茗站起身来,说到此处却是微微蹙眉,“但死者生前疑似曾服用过某些药物……”
“什么药物?”
“类似于五石散的药物,只是药性似乎还要更烈一些——这样看来,恐怕是朝廷禁药醉生散。”风茗顿了顿,思索道,“如此一来,客房的茶水点心之中,或许也有这种药物的遗留痕迹。”
“恐怕确实如此。”沈砚卿取过桌上的茶水细细观察嗅闻了一番,将一旁的茶壶递给了风茗,“你且看一看,这茶水之中是否另加了些什么。”
风茗依照常规的方式检查了一番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微微颔首:“先生猜测得确实不错。”
而后她又转而看向孟琅书:“尸体的情况大致便是如此了,孟少卿一下如何?”
“好,那么我便着人将尸体先行送去义庄……等死者家人到来吧。”孟琅书点了点头,待仵作与几名官吏抬着尸体离开之后,方才征询地看向风茗,“姑娘说这药物是醉生散,可是确定?”
“十之八九。”风茗一手无意识地玩弄着茶壶盖,沉思,“奇怪,我曾于昨晚在大堂见死者生前模样,不似长期服药之人。”
风茗若是不曾记错,长期服用五石散或是醉生散之人,难免会有体质变弱、肤色发白、精神难以集中之类的症状,但昨晚裴珩的模样却是神采飞扬,显然并非是这一类人。
“孟少卿,醉生散在大宁屡禁不止,不少世家大族的子弟仍旧热衷于服用此物。”沈砚卿蹙眉沉思,“恐怕……”
“我会上报的。”孟琅书点了点头,又看向沈砚卿方才特意查看过的碎瓷片,似乎想到了什么,“沈先生可知这种形制的花盆原本是什么模样?”
“客房中的花盆形制都是一样的,就像……这样。”沈砚卿四顾一番,指了指书桌一侧的桌面上摆放着的一只小花盆,“不过打碎的这一只应该更大一些。”
桌边的青瓷花盆是普通的扁圆形,为方便搬运故而花盆口边缘有一对对称的耳,耳上各有一个圆形的小孔。
孟琅书点了点头,似乎暂时并未得出更多的思路。
“咦?这窗下的蓄水箱……是因为昨夜大雨被冲入湖中了?”风茗一时难有什么发现,便随意地倚着窗棂向屋后的湖面眺望,这才发现了一些不对之处。
“蓄水箱?我去看看。”孟琅书闻言立即放下了桌边的小花盆,快步走向窗边,探出身子向外看去。因昨夜大雨,如今窗外便是上涨的湖水,并无落脚之处,仔细看来,确实能看见原本用于固定蓄水箱的铁槽断口。
“这断口……”孟琅书似是有了什么发现,他回身关上了窗户,继续道,“铁槽断口的上半部分颇为光滑,但下半部分并非如此——真是奇怪,谁会故意找这蓄水箱的麻烦?”
“……难道是凶手?”风茗犹疑着问道。
“如今线索太少,凶手为何要去破坏这蓄水箱?有些匪夷所思。”沈砚卿从方才开始便站在尸体倒下的地方微微仰头,径自思索着什么,听得孟琅书下了初步的结论,方才道,“孟少卿可是准备去询问那些学子了?”
“正有此意,此处暂时寻不到更多的线索了。”孟琅书点了点头,“首要地便是去问一问发现尸体并报官的那两人。沈先生可愿同去听一听?”
“倒也无妨。”沈砚卿略微沉吟片刻,不经意地看向了风茗,“只是醉生散一事非比寻常,风城之中也一度为此而困扰,我还需去调查一番。”
“那风姑娘……”孟琅书自然是明白了他的眼下之意,也看向了风茗。
“我自是可以同去。”风茗思索片刻,微微欠身道,“若是孟少卿觉得唐突,可让我在屏风后旁听,或许也可提供些帮助。”
孟琅书稍作斟酌,便也就应了下来:“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