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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夜的天色依旧颇为阴沉,走在中庭回廊之中感受不到微冷的春风,亦是几乎没有任何的声响,浓云密布的夜空呈现出隐隐的暗红色,尽是一片压抑之感。
    风茗不过刚刚穿过中庭来到后院的湖畔,便濛濛落起了雨。此时春寒未褪,雨水中也带着几分沁肤的寒意,惹得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脚步,踩得湖边碎石轻轻作响。
    风茗趋步走在湖畔,正思忖着方才沈砚卿所提及的朝堂之事,犹豫着是否要去顾淮之处确认一番,便看见眼前有黑影倏忽一闪,不知掠向了何方。她猛地一惊,本能地停住了脚步。
    而就在风茗这一愣神之间,那黑影已于夜色之中身形悄然回转至风茗所在,剑锋乍现如暗夜雷霆般直刺风茗心口。
    风茗虽不通武学,却自幼研习医理,早在黑衣人出剑时便大致看出了他的目的,俯身急急向右闪开,也不知是否是对方学艺不精,她竟是堪堪地躲过了这一剑攻势。
    只是风茗尚且无暇顾及自己此刻正背对着湖水的不利站位,便见那人似乎又再一次对着她刺出一剑,无奈之下,她只得权且避着剑锋向后疾退。
    风茗不曾料到的是,那人就在她疾退至湖水前一步时猛地收手抽身而去,而自己则是止不住向后的势头,一时便要后倾倒入这蓄水湖中。
    甚至来不及惊叫出声,风茗只觉身子一空,脑海也是一空,恍恍惚惚地似乎只有落在身上的淅沥冷雨才是真实。
    许久,料想之中铺天盖地的寒冷感与窒息感也未曾出现,她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正看见有人牢牢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又一用力地将她后倾的身子从湖面上拉了回来,青如水色的衣袖被这冷雨濡得颜色又深了几分。
    风茗本能地攥紧了对方的衣袖,待到她站定才有几分茫然地抬起头,素来澄明的眸中也添了几分迷蒙。此刻两人离得极近,他的身子因方才的着力而微微前倾,气息浅浅,衣上不是时下流行的馥郁熏香,而只是一缕极淡的木叶清香,干净而醇和。他另一手执着青竹伞,伞身微倾恰能为风茗遮住落雨。
    “先生……抱歉……”风茗愣怔片刻,有些慌乱地松开了手,无措地站在原地,半晌才说道,“先生为何来此?”
    “天气尚未转暖,若是淋了雨多半会染上风寒。原想赶着给你送把伞,谁知……”沈砚卿却并没有责怪或是担忧之意,只是淡淡地笑着,眸光清澈,语气中甚至有几分促狭,“怎么好端端地就往湖里摔呢?这似乎并不是你回房的路。”
    “只是在想先生方才提及的朝堂之事……”风茗见得他这番神色,不自觉地放松了几分,只是说到方才一番变故,语气仍旧是紧绷着的,“有人潜入了后院,也不知他意欲何为,明明发现了我,却似乎根本没有杀意。”
    “……果然。”沈砚卿微锁眉头沉思片刻,低声道,“去中庭顾淮之的厢房看看。”
    风茗一惊,而后心中便明了了几分。沈砚卿见她会意,将手中的青竹伞交入风茗手中,道:“我去中庭看一看,你大可宽心,早些回去吧。”
    “我与先生同去吧,倘若他受伤不轻,我还能权且治疗一番。”风茗听得此言心中有几分着急,也不及细想便反手握住了沈砚卿的手腕,目光恳切。
    “……好。”沈砚卿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仍是应了下来,“只是你不可贸然行事——走吧。”
    待两人疾步来到中庭之时,正遇上本应在房外巡视的一名廷尉寺官吏颇有些慌张地迎了上来:“阁下可就是枕山楼的沈先生?”
    “何事?”沈砚卿见此也不与他多客套什么,问道。
    “暂时收押疑犯的厢房里似乎很是异常,但房门似乎从里面闩上无法打开……”
    “你们不必顾虑,放手行事。”
    “是。”一声应下,官吏再次急匆匆地跑向厢房,沈砚卿与风茗二人也举步跟了上去。
    两名官吏合力撞了数次,终于将厢房大门撞开,而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风茗便立即闻见了熟悉的血腥味,而作为医者,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先行进去探个究竟。
    “别急……跟在我后面。”沈砚卿抬手虚拦了一下,当先走入了厢房之中,风茗微微一愣,随即也立即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顾淮之此刻正匍匐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右手手腕上被划开了一道并不算浅的刀口,而沾了血的短刀则落在左手的不远处。厢房的窗户向外半开着,似还在轻轻地摇晃。
    见厢房之中并无太多异常,风茗当先快步走到顾淮之身边蹲下仔细地察看,片刻似是松了一口气,对其他几人道:“还有救,我随身也带了些药物可以救急。”
    “如此便好。”沈砚卿向着她点了点头,转而看向一边的两名廷尉寺官吏,“两位是如何发现房中有异常的?”
    “我们两个原本只是按例巡察,结果却听见了厢房之中发出了一声钝响——现在看来似乎是疑犯倒地的声音,当时我们敲了门却不见答应,便觉得多半是出了什么事。”其中一名官吏解释道,“傍晚孟少卿离开前曾说过,晚间若有异常便来寻沈先生主事,故而……”
    “我明白了。”沈砚卿微微颔首,走到顾淮之身边大致看了看他的伤口,又转而对那两人说道,“现下可方便去知会一下廷尉寺?就说……疑犯疑似自戕。”
    “可以,可以。”那名官吏连忙应下,“我这便去。”说罢,又对着同僚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厢房。
    风茗听得此言便要起身说些什么,却见沈砚卿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眸光浮沉不定。
    她不由得一怔,终是将疑问埋在了心中,转而道:“先生,他的伤口大致已经处理好了,只是失血略有些多,并不致命。”
    留下的那名廷尉寺官吏听得顾淮之并无大碍,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道:“真是麻烦两位了。”
    “不妨事,”沈砚卿看向那名官吏,似是很不在意地笑了笑,“既然他并无大碍,我们便先行告辞了,还望你们在廷尉寺来人前看好此处。”
    “这是自然。”官吏一声应下,目送着两人施施然离开了厢房。
    风茗心中虽是满腹疑惑,却也知道此事多半不简单,只是又回首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顾淮之与半开的窗户,起身取过放置在一边的青竹伞,随着沈砚卿离开了厢房。
    早春的雨迷濛而湿冷,目之所及的地方似是都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
    此刻的后院之中,因此案滞留于此的学子们已有不少得知了方才中庭陡然发生的意外,虽然表面上看来不曾有任何波澜,但想必客房之中的人们都是各怀心思。
    “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明明也知道……那不是自戕。”风茗回到自己的房中在榻边坐下,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正打算离去的沈砚卿,开口问道。
    沈砚卿闻言,径自将青竹伞撑开放在了廊下,而后踱入房中虚掩上了房门,侧首一笑道:“我原以为你能想明白。”
    “右手上的伤口是从内向外划开的,倘若真的是自戕,这动作未免太过别扭。”风茗摇了摇头,不自觉地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思索道,“先生想说这是裴绍派来的人?但此人做事未免太过疏漏了些。”
    “裴绍不好说,但今晚此人……你怎么能够断定,他是在恪守他们统领的命令呢?”沈砚卿似是料到了风茗的这一问,不紧不慢地解释着,语气之中几多嘲弄,“为了试探商会的态度,此人还真是敢冒险啊。”
    “先生的意思是……”风茗不禁悚然,继而微有些愤懑,“此人未免太不把商会和他们的统领放在眼里——难道是那个……廉贞?”
    “谁知道呢?总不能就因这点小事和绣衣使交恶,他们如今风头正盛,风城可不做这种亏本生意。”沈砚卿有几分无奈地笑了笑,“何况真要撕破脸,其实也绝不会容忍至今了。”
    “容忍至今?”风茗在洛都的时日到底不算多,一时也不知绣衣使与商会究竟有何宿怨。
    沈砚卿见了她这副并不知情的模样却是一挑眉,琥珀色的眸子里闪动着几分狡黠的光芒:“三年前的洛都分会的事情,你该不会一无所知吧?”
    “自然不是……”风茗只知道三年前洛都分会因一次交易的失误而折损了不少人手,当时的分会总管也因此殒命,这之后沈砚卿接任,而风城也派人前来补缺,她便是因此得以随行离城。
    如今看来……此事似是另有玄机?难不成那次失败的交易果真与绣衣使有关?
    “罢了,此事容后再提,”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风茗的心中所想,沈砚卿并未待她再说什么,便道,“这个案子你也不必太过挂怀,那些学生之中并非没有洞察之人。”
    “先生既出此言,必是有了七八分的把握。”风茗思忖片刻微微笑着,也不再多问什么。
    沈砚卿颔首算是默认,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
    与此同时,铜雀街廷尉寺官署之中。
    “寺卿大人还真是气定神闲。”廷尉寺东厢房的卷宗库中,孟琅书誊完了今日的卷宗,颇有些烦闷地在书架前踱着步,“裴统领的要求未免也太过分了些,这可让我们廷尉寺如何行事?”
    “急又何用?绣衣使代表着谁你也不是不知。”另一人端坐桌前翻阅着卷宗,闻言微微撇开了目光,眉目卓朗而冷峻,“你也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案子,这类事情每年都有十之二三,事关朝中各党。”
    “没有任何余地吗?”孟琅书讶然,又生出几分异样的压抑感,“难怪陆寺卿这几年仍常常亲自审案,原来……”
    “从廷尉寺的立场来说,没有余地。”廷尉寺卿陆秋庭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神色沉重地揉着眉心,“不然孟少卿以为这些年来不曾归附任何一方的廷尉寺,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孟琅书一时失语,心知追问下去必然太过咄咄逼人,但宽慰之语似又是太过无力:“那……若是廷尉寺之外的人,比如那些学生中的人呢?他们并不知道这背后之事,若是……”
    “即便真的有人这样做了,也不过是一时之利。”陆秋庭似乎早早地便想到了这一问,“按照长秋宫那位的行事风格,那个学生的仕途不会因此断送——因为太过明显,但他恐怕这一生也就只能在廷尉寺这样的地方度过了,这是你希望的吗?”
    “我明白了,寺卿大人。”良久,孟琅书应声一行礼,说道,“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陆秋庭默然颔首算是认可,他沉默地看着孟琅书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走到卷宗库门边,忽而又开口:“孟少卿?”
    孟琅书顿了顿,征询地回首看向案桌边的陆秋庭:“寺卿大人还有何吩咐?”
    “你若觉得为难,来日便不必勉强参加会审了。”陆秋庭叹息了一声,将原本凛冽的神色化去了几分,“你将来的路还很长,这种案子……别牵扯太深。”
    “寺卿大人!”孟琅书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似是想争辩些什么。
    但陆秋庭并不给他再说些什么的机会:“你不必急于否定,时候不早了……明日再说吧。”
    “知道了,下官告退。”见陆秋庭下了逐客令,孟琅书也不好再做逗留,向着他一揖,便转身离开了卷宗库。
    偌大的卷宗库只剩下了陆秋庭一人,他不紧不慢地翻阅批注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卷宗与文书,却又似乎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眉头微微拧起成一个几乎有几分痛苦的神色,良久才缓缓地又落下了似有千钧之重几笔。
    而孟琅书离开卷宗库后,面对着无垠夜色之中的细雨与寒风,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东侧走廊尽头的那间厢房之上。
    这是一间长年锁住的厢房,当年似乎也是用作卷宗库或是书房。它的门身有斑驳错乱的火烧痕迹,沉默地昭示着什么难以言明的往事,只是那一重重的门锁却是崭新,似有人一直在保护着。
    算起来陆寺卿也在这里做了八年的廷尉寺卿了,明明政绩相当不错,却始终不得升迁……便是因为“那事”么?
    孟琅书漫无目的地想着,走入洛都静谧的夜色之中。
    今年的春天,可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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