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在接近于尖锐的极限之时,那杂音被一声铮然清响倏忽截断。
玉衡缓缓睁开眼时,手中的长剑已被她在电光石火间从尸体上拔出,向那声音的方向携着十分的力道掷了出去。
利刃裹挟着劲风直刺而出,伴随着骨肉碎裂的极轻脆响夺地一声钉在了墙壁之上。未没入血肉的剑身轻轻摇晃着,流转凛凛碎光。
玉衡起身看了过去,不速的来客被穿透了喉骨钉在破庙的墙壁之上,眼珠凸起,而口中兀自喷涌着鲜血。
那人身上的衣着,正与地上的几具无名尸体相仿。
她足尖点地,顷刻已掠至那人的身前握住剑柄,在拔出剑尖的一瞬又斜斜地将那脆弱不堪的脖颈一削。
喷溅的血柱打在她深色的衣衫之上瞬间融入得不分彼此,而那颗头颅落地后又轻轻地弹了几次,终于悄无声息地滚落到了一边。
“唰”。
羽箭呼啸着破空而来。
玉衡偏了偏头避开了当先的那支箭,侧过脸看向破庙的门外,眸中沉沉地了无往日潋滟流溢的神采,动作却仍是毫不迟滞。
而当先的袭击者已然跨步走过了门槛,挥剑砍来,高声示意着随后的同伴:“抓住她!”
“赵王殿下真是远虑。”玉衡全然不费力地横剑接下他的攻势,又抬起一脚将另一名偷袭者狠狠地踢开,冷笑着。
“谢小姐诛杀毒妇本是一功,何必与我们为敌?”
“敌人的敌人,可同样不是朋友。”
说话之间,她已与蜂拥而来的数人一一交过三两招。玉衡心知自己此刻心绪纷乱力不从心,而明仪太妃交与自己的白虎符却尚在身边。
此时绝不可恋战。
思及此处,她不动声色地在腾挪闪躲之间向着原先的密道入口靠近。
赵王派遣来的人手远超过她的预料,而这逼仄的破庙更是处处掣肘。玉衡在疲于应对之间,已难免受了些皮肉伤。
而她已退至密道左近。
“哧”。
利刃骤然刺入了她的肩头,顾不得更多,玉衡咬着牙反手斩断了对方的剑尖,而后看也不看地跳入密道,几乎是直直地滚了下去。
“追!”
……
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玉衡在转入韦皇后口中所谓通往城内的岔路后,便已完全感受不到半分光亮。噩梦般极致的黑暗之中,唯有后方嘈杂的人声与心脏突突的跳动声萦绕在耳畔。
她极力地放轻动作放缓呼吸,扶着密道的墙壁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咔哒。”
极轻的一声机括轻响令玉衡有几分麻木的脑海猛地一醒,她回忆着先前随韦皇后前行时所见机关的特点,迅速躬身向着密道的另一侧一滚。
她在一旁蹲着身子,只听得几道“唰唰”的破空声过后又是箭矢钉入地面的几声夺夺,而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摸了摸左右墙壁举步欲走。
但身后已有剑风呼啸而至。
先前对密道中的机关的大致了解令她不得不放慢脚步谨慎前行,但那些赵王的下属们却是可以前仆后继地迅速追击。
玉衡屏住呼吸,凭着这一点尚算灵敏的听觉,翻手对着风声来处直直刺去。
“哧”。
利刃入肉的声响再熟稔不过,玉衡忍受着这一次已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刺痛感,几乎咬碎了牙齿也仍是一声不吭。
“呃……”
对方却是不由得低声一哼。
但即便是这极为短促的声响也已足够致命。
玉衡旋即大致地推测出了对方的头部所在,一面抽剑再刺十余下,一面抬手握住了刺入身体的剑刃。
在感到对方的剑刃之上丧失了力道后,她这才撤出手小心地拔出刺入身体的剑锋——好在伤口不深,也未击中要害。
躯体沉沉落地的声音昭示着又一人的丧命,玉衡暗暗粗略地算过数目,不由得惊异于赵王手中的兵力。、
不敢再多耽误,她摸了摸藏在怀中夹层的白虎符,而后扶着墙勉力地疾步向前跑出。
空荡幽深的密道之中,玉衡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已越发沉重了起来。而身后虽时不时地能听见些许惨叫,那错综的脚步声却始终如跗骨之蛆一般甩不开。
所幸这一次不待那些人再追近,她已摸索到了与先前极为相似的石门机关。
……
永定元年正月庚午日的子时注定非同寻常。
这一刻,洛都看似已沉入酣梦的市坊宅邸之间仍旧是了无半点灯火,但每一间宅邸之中,几乎都有着惶然躲在各处角落,侧耳听着屋外响动的百姓。
这一刻,赵王借着私军与殿前禁卫的拥护,以“清君侧”之名站在了含章殿中已中风偏瘫的九五之尊身侧。而本当在此伴驾的中宫皇后,正悄无声息地在城郊破庙之中变得冰冷而僵硬。
伤痕累累的女子在暗巷深处拖着剑踉跄而行,她身后的石板之下,追杀者正有几分杂乱地劈砍摸索着,试图破开密道口的封门机关。
治觞里转角处幽深小巷的街边,檐角的雨水纷落如乱珠碎玉,而略显低矮的屋檐下,有人正略微低下头,轻轻地叩响了酒馆紧闭着的后门。
戴着风帽的男子在一众下属的拱卫之下健步行至枕山楼的院墙之外,他微微底下头沉默地看着一墙之下胡乱倒着的焦黑尸体,良久才缓缓地抬手取下了头顶的风帽,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这场雨终于结束了。”
……
期正月己巳日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至期,赵王乃以废太子故事矫诏敕于三部司马,言之恳切。于是众皆从之。
王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尉将三部司马百人,排阁而入。华林令为内应,迎帝幸含章殿。遂废韦后为庶人。
是夜,韦后闻之而遁于宫外。迨有司觅之,既裂尸于荒郊,色甚忧惧,终不知何人所为也。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