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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你不该来的。”尽管这一瞬的温软令她恍惚间便险些要忘却此刻的处境沉沦下去,风茗到底仍是迅速地将心绪平复下来,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起身,“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只需安分些,总不至于有更大的危险。”
    “你当真还如此信任风连山?”沈砚卿沉默了片刻,低声反问道,却终究不曾说出先前与风蔚的一番猜测。
    风茗一时不知应当承认还是否认:“或许也不止于此……我于他毕竟没有威胁。”
    黑暗之中她似是听得沈砚卿轻声一叹,却也并未再多说什么,起身握住了她的手:“随我来吧。”
    风茗心下略有些讶异,却也还是反握住他的手,随之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两人一时皆是默默无言。风茗兀自贪念着手中传来的温暖之意,连日以来的惶惑与悲哀似也在一寸寸地淡去。她不由得略微放松了几分,率先出言问道:“先生知道如何离开这里?”
    “你先前所在的那处厢房初建时,我尚是廷尉寺少卿。那时这里不过是一处废弃的前朝水道遗迹,便也就无人在意。”沈砚卿也只是简短地提过,言语之间似乎并无太多感怀之意,“将它改做密道的,自然还是陆寺卿。”
    “原来如此。”风茗微微颔首,仍觉疑惑,“只是……为何先生也选在了今日?”
    “因为今日……”沈砚卿的语调之中忽而带上了几分似狡黠似轻快的意味,“恰有好风借力。”
    “好风?”风茗略一沉思,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看来是赵王那边强敌已至?”
    “不仅仅是如此。”沈砚卿牵着她的手转过了密道中的一个弯,“一会儿出了廷尉寺西行,你自会见到另一位故人。”
    风茗还不及答复,眼前的黑暗便骤然破开了几分。原是沈砚卿已然松开了她的手,迅速地转动机关移开了前方的遮挡之物,那明澈皎洁的月光顷刻便如潮升般涌入她的视野。
    “这里是……”她不免讶然地抬手挡了挡月光,手心的余温令风茗一刹那间几乎祈盼着这条密道能够再长一些。
    后来她才渐渐地明白了此时直觉般的心境,在那幽长却又并不可怖的密道之中,父亲的人手永远不会到来,意园的往事更是犹如幻梦,而他们就这样牵着彼此的手一步步地从容向前,仿佛便已如此走过了波澜不惊的一生。
    “后院西角,陆寺卿已将此处的机关告知于我。”沈砚卿的话语将风茗片刻怔忪的神思拉回了现实,他微微偏过头,目光关切,“还好么?”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她轻轻颔首一笑示意自己无妨,而后趋步跟上了沈砚卿的步伐。
    不多时,风茗便看见了那一处如一扇闭合石门般的墙壁沉默地伫立在沉沉墨色之中,一如静默等待着什么的守夜人。只需走出此处,这一场绵延数日的梦魇,便可以悄然醒来了。
    可不远处的嘈杂已逐渐地靠近。
    风茗警惕地四下望着。
    “别担心。”
    沈砚卿只是笑了笑,上前一步仿若不闻地上前静心拨弄着机关。
    那墙壁纹丝不动地凝滞了许久,终究是有几分迟钝地缓缓开启。
    “我们可以走——呃……”
    风茗的目光逡巡一番后回到这处墙壁之上,如释重负般的欣喜话语尚未说完,便只觉背后一凉。而就在她将将察觉出异常之时,沈砚卿已然倾身护住她的身形,揽着她闪身至一旁。
    数支利箭携着寒芒破口直刺,却到底还是落了空,钉在了正缓缓洞开的墙壁前。
    “怎样?”
    “无妨……”
    风茗尚在惊魂未定之时,便再次听见了风连山阴郁得令她心悸的声音:
    “哼,孺子不可教。”
    她循声望去,正见得风连山拨开那一列持弓下属的队列,于阵前站定张弓搭箭,却又似乎并不是对着他二人的方向:“……父亲?”
    风连山冷冷地呵斥一声:“首鼠两端,竟还有面目认我这个父亲?”
    风茗听得此言不禁抿了抿唇,神色似有悲切。
    “风茗,记得我方才的话么?”沈砚卿却只是飞速瞥过了风连山一眼,便再不看他,目光转而紧紧地盯着那处正缓缓开启的墙壁,压低了声音急急发问。
    “自然。”
    得了风茗笃定的答复,沈砚卿蓦地却是一笑,琉璃色的眸子亦是满载轻快的笑意:“好。”
    风茗骤觉异样,正待挣扎躲避之时,身体已是被他猛地一推,直向着墙壁的那一处开口跌了过去。
    “先生?!”
    她竭力地试图稳住身形,蹙眉高呼。
    也正是在这一刻,风连山一箭射出,箭镞的尖端于月光之下闪着凛然的冷白,直指驱动着墙壁的一处绳索机关。
    “啪”!
    绳索应声而断。
    风茗心中大惊,电光石火之间只来得及咬紧了下唇质问似的看向了风连山,而后者的目光只是停滞了片刻,便已漠然移开。
    而原本已缓缓打开的墙壁在这一处绳索断裂后,反倒是快速地回转,夹杂着沉沉的低响与猎猎的风声,自两侧向着不及闪躲的风茗夹击而来。
    心跳在剧烈到了极点之时,却又猛地一缓,她的心中是一片异样的平静。
    她知道以沈砚卿所在的方位,即便此刻能够不管不顾地掠身上前,只怕也于事无补。
    算准了将自己推出门的时机又如何?抵不过风连山如今对自己生死的漠然。
    可是为什么呢?
    风茗仍旧清晰地记得少时于父亲膝下玩闹撒娇的模样,那时风连山也如寻常的慈父一般,不厌其烦地寻来各式的新奇玩意儿,笑着逗弄她。
    恍然已如前尘。
    想象之中铺天盖地的挤压痛感并未出现,反倒是腹部好似被什么重重地一击。
    风茗原本已几近倒地的身形如引线骤然断裂的傀儡一般,直直地贴着最后一线缝隙又向后摔了出去。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在墙壁完全闭合的前一瞬,瞥见沈砚卿正回首相顾,扬眉一笑之间眸光灿烂如晨曦朝阳,纵然容颜变迁,依稀却似乎还是画中意气飞扬的少年。
    她亦是分明看见沈砚卿无声地启唇,说的是“来日可期”四字。
    而后挥剑转身,再无他话。
    没有半分决绝的悲意,仿佛这并非是一场前路未卜的诀别。仿佛他只是如以往一般因商会公务暂别数日,便会带着散漫随性的笑容在某一个清晨闲然敲响她的房门,送上一盆不知何处寻来的奇花异草。
    “呃……”
    风茗生生地摔倒在高墙之外的枯草丛中,顾不得后背上痛至心扉的触感,便挣扎着撑起身来低头看向那将她最后推出廷尉寺的物事。
    那是一柄极为轻巧的袖剑剑鞘,雕镂着的繁复花纹间隐隐地透着云销雨霁的天青色。
    何必如此呢……
    脑海之中的千般思绪好似一瞬间被抽空了,眼前闪现的却似是自己初至枕山楼的那一天,他倚阑回首时风流宛转的笑意,又似是与他秦风馆相见时淡漠冷峻的眉目。
    风茗尚有些许愣怔地盯着剑鞘上一道极细的月色流光,而墙内的金铁交鸣之声已然渐转嘈杂刺耳。
    她猛地一警醒,大梦初觉似的攥住了那柄剑鞘,挣扎着站起身来沿着西侧的道路跑了出去。
    此时以她所能掌控的实力,无论如何定计只怕都会适得其反,倒不如依照沈砚卿所言离开此处,也好免去他或许会有的后顾之忧。
    ……
    风茗沿着这一条道路几近于无知觉地跑着,直到身后再无廷尉寺中刺耳眩目的人声剑影也都在夜色中湮没无闻,才后知后觉地蓦然一踉跄,脱力似的止住了步伐,抬手扶着道旁的树木躬身喘息着。
    “九小姐?”
    风茗听得有人声急促地由远及近,便又压抑住心中的惊疑,勉力地直起了身,扬声道:“什么人?”
    “九小姐,三公子派我等在此等候您。”
    待得那几人走近了些,风茗方才认出他们确实便是数年前便跟随在风蔚左右的亲信,于是略微放下了心,问道:“三哥为何在此?”
    “自是为了阻止城主的荒谬之行。”为首的人说到此处,抬手指了指城北的方向,“九小姐且看,如今正是时候,三公子已先一步假借城主名义将枕山楼中的不臣之人调去‘增援’赵王。还请九小姐随我们前往楼中安全之处等待捷报。”
    风茗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得极远的北方似有灯火通明。看起来不似洛阳宫,反倒应是华林苑之所在。
    她却不由得微微蹙眉:“但是沈先生……”
    “九小姐且放宽心,今夜之计,原本便是沈先生所定。”
    风茗心中原本已拟出了多番言辞,用以劝说他们对廷尉寺施以援手。只是听得那人的这样一句话,那些说辞忽而便猝然地卡在了她喉头,再说不出口。
    半晌,风茗方才颔首示意,轻声道:“我明白了。那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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