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能要折返回去找伏黑惠,人面怪鸟不得不屈从于少女的意愿。巨鸟折返的速度比去时更快,庞大的羽翼拢住阳光。阴影落在魔虚罗的头上,它手中的长剑停顿片刻。
高速俯冲向魔虚罗的鵺替她争取到了短暂的宝贵时间,少女被不断涌出的生理性泪水所模糊的视野里映入地上奄奄一息的伏黑惠。
下一瞬间,体内濒临失控的梦魇瞬间脱闸。
从空中落下的小鸟游花只来得及抱住他的肩膀,“伏黑惠,不要死。”风裹挟着她的声音,送进手机里未中断的通话。
“该死!”甚尔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伏黑惠在下沉。
众多纤细的阴影簇拥着他,和主人一道往至暗的深处沉降。它们从伏黑惠体内蕴藏的咒力脱胎,力量更为精炼纯粹。
十秒前,失去意识的黑发术师与怀中的少女一起,连同身下蔓延的血泊被他释放的领域彻底淹没。当最后一根发丝被海潮般涌动的影子们吞没时,漆黑的领域瞬间沸腾。
像有人往其中投下烧得通红的铁块,地上匍匐蠕动的影子向上升起,变成蒙蒙的灰雾四处弥漫。由影子组成的国度不减反增,疯狂地向外扩张,缠扭在一起的阴影像潮水没过人形召物的双脚,贪婪地伸出触须带走剑刃上滴落的鲜血。
这违背了咒术界的普遍共识:一旦咒术师昏迷,失去控制的领域就会不攻自破,跟待宰羔羊没什么区别。
随着薄雾的弥漫,一切都变得凄厉而惊悚,无形的鬼魅行走在雾气里,张开的血盆大口里吐出非人的长舌和尖牙。半透明的影子近乎潮水自奔涌的黑影下喷涌而出,许多神情空洞的人影在其上漫无目的地游走。
一只畸形的化物撞到了退魔之剑上,剑刃切开了它的头颅,但没有流出一滴血液。它停下脚步,缓缓抬起被一分两半的头颅,数只散布在头部的眼球齐齐看向高大的魔神。
唯一相同的,就是它们眼中的饥渴。
这里是嵌合暗翳庭的内侧,属于影子的国度。漆黑的汪洋里充满不受控制的混乱咒力流和变态紊乱的影子,而这些细长的守卫尽忠职守地保护着昏迷的少年,平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混乱咒力,安抚紊乱的影子。
聚集在伏黑惠周围的阴影越来越多,形态各异的影子们开始融合。它们游走在眉心紧皱的少年周围,将他连同周身的咒力流一并包裹,变成一只黑色的茧。
巨大的茧像在沉入终年不见阳光的深海,经过过滤变得温和的咒力抚过伏黑惠裸露在外的皮肤和伤口。他位于腹部的致命伤不再流出血液,混杂在咒力里的细小血丝像拥有了自主意识,顺着流动的咒力回流到体内。
伏黑惠紧抿的双唇渐渐褪去惨白,双颊泛起一丝血色。随波逐流的发丝驯服地贴在耳边,收起所有锐利的边角,柔软的刘海盖住他阖拢的秀气眉眼。
少年眉心中央的皱褶被无声抚平,只是他依旧处于昏迷的状态,忽然有微弱的白光在茧里亮起。
几不可查的微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中格外显眼夺目,柔弱的光芒在深深的黑暗里固执地闪烁,仿佛一只不断眨动的眼眸。
损失的血液被尽数送回体内,咒力开始自发为伏黑惠修复体表的创口和深处的暗伤。缺口处的肌肉血管生长衔接,包裹住新生的骨骼,然后有细白的皮肤增生覆盖。
半虚化的灰影比之前更加凶恶难缠,退魔之剑只能切开它们的躯体却无法杀死,一切都迅速地向着噩梦演变。切碎的化物随意粘合重组,衍生出突破想象力极限的怪物。生长出的无数触须缠住魔神的脖颈和四肢,密布口器的尖牙大肆咀嚼召物的血肉。
它一刻不停地贪婪啃噬,魔虚罗被啃掉的皮肉不见踪影。每每撕下一块,魔神的力量就被削弱一分,不知去向何处。堆积成山的影子像一条巨大的蠕虫,缠绕扼紧猎物,将其逐步吞噬。
用一方彻底的毁灭,为另一方带来彻底的新生。
体型庞大的半透明虫子咬下魔虚罗的头颅,连带后脑的法轮一并凶残地嚼碎。毛骨悚然的进食声回荡在被大肆毁坏的山林上空,禅院家留守的咒术师和仆役缩在坍圮的楼阁里瑟瑟发抖,根本不敢靠近。
被释放的噩梦圆满完成了主人交给它的任务,它蜷曲起进食后肥胖臃肿的身体,渐渐消隐在阳光下。
林间的灰雾被微风吹散,众多被拦腰折断的树木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被深深犁开惨烈道口的土地上,有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少年身上所有不愉的伤痛和灰尘都被涤荡,他焕然一新。
惠的五官精致却不过分柔软,有种被传统推崇的古典味道。他是静默生长的竹,骨节挺拔坚韧,但被和煦的微风拂过时,竹也会发出清美悠远的回响与之应和。
影海的死寂使得任何再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茧内沉睡的少年眼睫轻轻一颤,指间明灭的手机指示灯像海上灯塔遥远的光亮。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灯塔就是海上航行的船舶的眼睛。没有灯塔的指引,迷失方向的航船大多凶多吉少。
怀抱光芒的少年静静躺在茧里,孤独地等待被唤醒。
伏黑惠,不要死。
惠,不要死。
不要死。
她找不到惠了,梦与影交融诞生的汪洋无边无际,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色,找到惠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神志昏沉的少女被温暖的洋流带着前进,完全分不清楚方向。
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细小的影子像调皮的鱼游过她的发间和裙摆。惠在哪里?
他睁开黑白分明的双眸。
“他们在哪?”断壁残垣之上,穿着黑色紧身T恤的男人从弥漫的烟尘里捏住一个瑟瑟发抖的家仆,神色阴沉戾气。
那个倒霉蛋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那样尖叫起来,他拼命挣扎着,双手试图掰开男人的手,“我!我不知——”
“咔嚓。”
他被捏断了脖子,登时像个漏了气的皮球那样瘫软下来。甚尔拎起第二个,仆役打扮的女人衣裙下摆洇开大片的水渍,他缓缓收紧手指,女仆的眼睛开始翻白。
“在哪?”这次他连主语都省略了。
“他们……在后山。”咽喉嘎嘎作响的女人头一歪,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今日的禅院本家祸不单行,继半边主家被伏黑惠召出的异戒神将八握剑魔虚罗掀翻后,被开着轿车直接闯进来的伏黑甚尔掀了另外一半。
“回答正确,但……没有奖励。”
伏黑甚尔拧断女仆的脖子,忽的扭头看向身后,“出来”
留守在本家的唯一一名一级咒术师扶着墙垣站起,艰难地叫出这个早在十几年前就和禅院分道扬镳的男人的名字,声音里满是屈辱:“伏黑……甚尔。”
他……不能死。
现任家主禅院直毗人和儿子禅院直哉都被外派去执行任务,现在本家能拉出来打的根本没几个。强装镇定的术师早在心里把那个任意妄为的分家支系骂了个狗血临头。给小鸟游花下药,亏他想得出来!给她下药有什么用?跟禅院甚尔再生一个伏黑惠出来吗!
“现在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呵。”
甚尔冷冷看了他一眼,几个起落后身影消失在苍莽的后山。
他找到惠和花的时候,双目闭拢的少年和少女额头相抵,身体微微蜷曲,双腿交缠,手指在身前交错相扣。
如同一只雌雄各半的美丽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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