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天不遂人愿,在想好一切之后,却得来了一个天大的噩耗。
四月二十五日,太子李弘骤然薨逝于合璧宫绮云殿。
听到这个消息时,暮贞正在拜祭肃王夫妇。她时常来少陵原上,对着西风残照一直坐到天色暗沉,然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原上芳草萋萋,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南山之陲,清风拂过,佳木秀英。
一个内侍带着一队人马,扬起了风尘几许,来到了她面前。暮贞抬起头,看着他们从马上下来,对着她便是一拜,甚为恭敬。那个内侍穿着朱色的宦官服饰,一看便知道有一些身份,暮贞并未见过他,想来是跟在圣上身边处理前朝事务的人。身后的护卫服饰她却是熟悉的,正是圣上最亲信的千牛备身。当年,便是由他们带走了父亲。仿佛被灼了一下眼睛,暮贞低下了头,心里有几分忐忑。如此郑重其事,定然不是小事。
“雍王妃容禀,陛下命王妃即刻前往洛阳,不得有误。”宦者一行礼,说完这一句便准备离开。看来他们还要去传旨给其他人。
“洛阳出了何事?”暮贞忙问道。她注意到,所有人都一脸严肃沉痛的样子。
“是太子殿下,殿下于三日前的晚上,薨逝在了合璧宫。臣等还未服丧,便被派来长安传话。太子妃已经起驾前往了,王妃还是快些收拾,尽快赶到吧!”
后来他说了什么,其实暮贞并没有听到。她只觉得在听到太子二字时,她的耳中便开始嗡嗡作响,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温柔善良,苍白秀逸的人就那么去了。他还那么年轻,无论受到病痛怎样的折磨,他始终都是温存的笑着,从不肯将自己的痛苦强加到任何人身上。更何况,他们的前世还存着那么多的纠葛……佛音袅袅,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陪着她一起去听了。
宦官没有留意她奇怪的反应,直接告辞离开,去了下一个地方报丧传旨。
夕阳像是晕抹在天边的一团血色,有着让人伤感迷惘的色调和感觉。漫天的暮色覆盖在广袤的原野之上,连无边芳草都被染上了凄凉的味道。她忆起很多旧事,扶风弱柳下静然而立的他,佛像前漠然慈悲的他,热心助人不辞劳苦的他,大明宫前殷殷告诫的他……还有裴玉娘口中那个爱得静默的他。此生确实无缘,当得起求而不得……
就算是失去一个友人,也足以刺痛彻骨,悲不自已。
第二日,她便赶往了洛阳。一路上听说了很多洛阳城中的事情,听闻圣上被太子的骤然离世所刺激,一病不起,朝中的事务都是天后的雍王在打理。还听说,圣上感伤于太子仁孝慈善,痛心于他的壮年早殇,决定追封太子为皇帝,单独起陵安葬。但是听得最多的,便是太子骤然离世的流言。
流言之所以为流言,往往比真实的事情还要扑朔迷离,细节充沛。
一路上,众人传得有鼻子有眼。他们说,圣上觉得身子愈发力不从心,决定将位置传给太子。天后愤恨之下,邀请太子赴宴,将毒下在了酒中,太子一饮之下,中毒身亡。天后当年能亲手扼杀亲女,如今又能狠心毒杀亲子,实在是妲己转世,褒姒投胎,专为扰乱李唐天下而来。
“如今太子已死,又有谁能阻止得了天后的野心呢,李唐江山怕是要变天了!”一个人哀哀地叹了一句。
“听闻雍王殿下沉稳有度,文武双全,比太子更为出色。若是他做了太子,自然可以与天后分庭抗礼。”另一人反驳,其余人皆附和。
暮贞在马车中,挥手示意马车暂且停下。路旁的树荫下,坐着几个田舍夫。京畿之地最是有趣,就连寻常的农夫皆有三分见识。
“我看雍王未必能顺利即位。”有个老者望着远处,摇摇头说。别人都凑近了一些,听他的高见。
“自古太子即位之路颇为坎坷,古往今来能有几个太子得继大统。如今天后势力遍布朝野,雍王必然需要同样的势力才能与之抗衡,可是咱们这个雍王却毫无后盾。”说到这里,他摇摇头,作惋惜状。
有人接过了他的话:“这我知道,之前我从军之时,在长安待过一段时间。听说雍王妃并不是五姓七望之族的女子,连寻常世族都不是,甚至还是个突厥人,姓阿史那氏。”
“突厥……啧啧……如今突厥衰微如此,各部落之间征战不休,殿下摊上这样一个岳家……”
“可不是么,雍王殿下人中龙凤,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定了这么一门亲?”
“还能是谁,自然是天后未雨绸缪啊,哎,没个像样的妻族支撑,殿下前途堪忧。将来说不定连太子的结果还不如……”
作为当事人的阿史那暮贞坐在马车中,听到连寻常老百姓都知道的道理,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原来所有的人都明白,而她却装作不明白。太子尚在,还有一层阻挡,还能躲藏在雍王府中不听不看,可是太子一死,不面对也该面对了。
洛阳城中漫天缟素,圣上下令百官为太子服丧百日,每日轮番去灵前哭灵。大家纷纷叫苦,皆指望着雍王能帮他们求求情。可是雍王却比圣上要求的做得更好。他不仅带着府中众人一身孝服,每日亲自前来跪灵数个时辰,哀戚痛苦,闻者落泪。圣上问其缘故,他回答:“太子在家,于臣而言是兄长,待兄长以悌。太子于国,是储君之尊,侍君上以忠。这些都是本分,不敢懈怠。”一时间,雍王李贤的贤名传遍天下,大家对他的拥护之情也空前绝后起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的阻碍,唯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