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一颗颗接连砸落在淡黄色的瓷砖上,浴室昏黄的灯光折射晕染了一地的白腻。
提起花洒冲掉身上沐浴露的泡沫,客厅传来超级大的关门声,随之而来尖锐嗓音的高声嚷嚷,不明就里的人听了,一定会认为外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模范家庭。
将泡沫冲干净,关掉花洒,许卿穿好睡衣走出浴室,对客厅正在上演的父慈子孝戏码熟若无睹,径直回到自己卧室关上门。
按照往常一样,洗完澡后是他的看书时间。
嗯……?
许卿一怔。
英语书的后封摸起来怪怪的,似乎有一页纸卷起来了?
他转动英语书,定睛一看,后封上贴着一张眼熟的淡粉色便利贴。
几个小时前,刚刚在他面前出现过的。
“咚咚咚——”
他的手指就要碰到淡粉色便利贴边缘,即将摘下它,外边却响起了敲门声。
急促短暂的三个敲门声音节后,许卿没起身,还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门外的人很有耐心,又继续敲了三下。
随着许卿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噪响。他走到卧室门边,开了一角,“什么事?”
魏真真化着浓妆,眼尾有些皱纹,但并不影响她身上那股一看就是被娇养出来的气质。
客厅里,伴随着电视剧的背景音,能听到许恒山正在大声夸赞许嘉宝:这次出去玩竟然知道给爸爸带礼物了,真懂事!
魏真真嗫嚅,许卿扫一眼她,自己这一世的母亲,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魏真真看了眼半开的房门,知道自己再不说话,许卿就要关门了,赶忙道:“听、听你爸爸说,你准备去住校了?”
“嗯,明天就去。”
魏真真“啊”一声,犹豫道,“这么急?我问过你爸爸,张言要等国庆七天假过完才来,你还能在家里住几天。”
许卿失笑,但在魏真真看来,他的眉目依然是冷淡的。她磕磕绊绊地提出了刚才和许恒山商量过的建议,“你要是不想和堂弟一起住,也不一定非要住到学校里去呀。”
她说话的尾音是南方特有的娇声软语,因着许恒山喜欢,她多年来一直刻意练习保持。
许卿不为所动,静静看着她,听她说下一句话。
魏真真心里发怵,她觉得这件事根本瞒不住许卿,但想起许恒山说的话,咬咬牙,“外公外婆在城南住的房子空得很,离你学校是远了点,但能和老人家住一起,他们也挺想你的呢。”
言下之意,是想让许卿过去和外公外婆一起住。
许卿若有所思,“许恒山又去赌了?”
魏真真心下一跳,大声反驳:“没有!”
随即她又怕打扰到客厅的两人,小声呵斥,“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爸爸!他早就没在外面赌了!”
“嗯,没去赌。”许卿平静复述,平静反问,“那为什么又想用我去换钱?”
魏真真的脸色明显红了一个度,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微嗔,“这怎么能说是用你去换钱呢?你外公外婆说了好几次想你了,想你过去看看他们呀。”
许卿的目光越是平静,魏真真越是觉得自己在被这个自己生出来的好儿子讥诮,越是难堪。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再难堪都得忍着劝一劝。
“你爸爸想投资开个饭店,家里凑了凑,还差十万左右的启动资金……”
“饭店开在哪?选址选好了吗?客流量调查做了吗?饭店风格定了吗?宣传方案有吗?……”
许卿一连串问题砸下来,给魏真真砸懵了。
她张目结舌,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空口无凭,谁都会说。”
许卿的目光太凌厉,魏真真感觉自己心口发慌。
“因为你是外公外婆的女儿,是他老婆,他们就要无条件扶贫?”
倘若许恒山真的洗心革面,认真做事也就罢了,浪子回头是一件好事,许卿不会拦着。
但许恒山压根就不是这种人!
起初,许恒山说想在自己的老家,光明村,搞水产养殖。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听着大有钱途,魏父魏母考虑到女儿,给了他充足的启动资金。
半年里,许恒山一直拿水产养殖当借口讨钱。直到半年后,魏父想看看他的养殖场成果时,才瞒不住东窗事发——
他所谓的计划,是在一次和光明村里搞养殖的人喝酒中套出来的,东拼西凑缝缝补补拿出来去岳父那儿搞融资。拿到了钱也没正儿八经的做个事,和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几次用光了,用光了就再去岳父那融资,不是他的钱他用起来不心疼。
魏父气得大病一场,虽说不能真的撇下女儿不管,但到底冷了心。从前对小夫妻的经济援助很宽松,水产养殖一事后,就卡得紧了。
许恒山被弄得很难受,就此和岳父岳母开展了智慧斗争:千方百计的想着从他们手里诓钱。
这次所谓的饭店……许卿漫不经心地想着,多半又是一个骗钱计划吧。
他后退半步,手搭在门把上,准备关门。
“等等——”魏真真不知哪来的勇气,伸出一只手精准地卡住门缝。她对上许卿毫无波澜的视线,语带哀求,“他这次是认真的。”
魏真真还想继续阐述这一次许恒山是如何如何认真,被许卿无情打断:
“你上次,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
“还有,给你们钱的人不是我。”许卿纠正,“所以,别来找我。”
他带上门,坐回书桌前,没再关注客厅里无能狂怒的许恒山。
淡粉色便利贴上的黑色字迹依旧清晰可见:
【明天见^ ^】
他捏住便利贴一角,利落地把它从后封撕下来。
怎么处理这张侥幸从学校偷渡到他卧室的便利贴呢?
桌子边就放着一个垃圾桶,许卿只要微微一松手,便利贴就会轻飘飘的落到白色垃圾袋里。
犹豫片刻。
许卿捏着便利贴的手指指腹开始微微泛红。
“明天见。”
纸上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和两个符号,似乎化作了实体,让他听到了顾笑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算了。
许卿妥协地把它重新粘在了一本厚厚的棕色皮笔记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