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说亲之事传得众人皆知,她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她就是要赌,也只有赌。
赌自己能逃出前世在苟宅求生不得求死不甘的桎梏,赌自己能赢来自由自在庇护家人的生活。
她前世常为没有抓住最后一丝机会后悔到心痛,就算父亲在祠堂里说得只是气话,但只要父亲开了口,那嫁乞就是条活路,至少和苟宅比起来,是条活路。
林纸鸢坚定的盯着黑背,她赌他有恩必偿。
黑背慢慢的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此时人们才发现,百衲衣下的,原来是具极其高大的身板。
还没等人们开口,黑背又把兜帽一掀,露出一头鸡窝一般长发以及满脸的污渍,惊讶之声顿时转化为嫌弃的声音。
黑背挖了挖耳朵,吊儿郎当的问道:“你说什么?嫁给我?”
林纸鸢点了点头:“不错,你愿意娶我吗?”
众人的眼神一下子聚集到黑背的脸上,林全安黑着脸看过去,只觉得众人神情比自己平时教的学生还要求知若渴。
黑背突然就笑了:“当然,白来的老婆谁不想要。”
林纸鸢拳头一松,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回到香案前,提笔写了一纸婚书,签上自己的名字,摁上手印,然后飞快的跑到了黑背面前。
“白纸黑字,谁也不能抵赖,签吧。”
黑背拿起笔,在婚书前停顿了半晌。
林纸鸢提醒道:“你若不会写字,就画个圈儿。”
黑背朝她一笑:“放心,名字还是会写的。”
只见他笔走龙蛇,季明烨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竟然还胜过林纸鸢许多。
林纸鸢接了过来,默念了几遍,便要将纸笔递给林全安:“爹爹,您亲口定下的好亲事,签字吧。”
吴氏看着递过来的纸笔,无论如何不肯接受这种结局,她脑筋一转,指着林纸鸢大声骂道:“好啊,你们两个原来早有奸情!”
“混账!我林家的家风岂是能这么造谣作践的?”林全安听言爆怒道。
林纸鸢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用不着别人作践,您老一个人就有本事败完。
吴氏也知道这话触动了林全安的逆鳞,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为了女儿的幸福,她非把林纸鸢嫁乞的事搅黄了不可。
奸情有没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林纸鸢没脸,只能去做妾。
吴氏满脸恍然大悟:“我说鸢姐儿怎么敢违抗父母!相公,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冬天,我们家丢了一床被子,几件衣服,半吊铜钱....”
林全安不耐烦的说道:“我怎么会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吴氏继续入戏:“我当时就问鸢姐儿东西去哪了,鸢姐儿亲自跟我说的,说怕叫花子冻死,送给叫花子了,现在想来,肯定是送给黑背了。”
林纸鸢对吴氏所提及的事早有准备,当场承认道:“不错,季明烨刚来林家镇的时候在祠堂躲雪,我看见他发了高烧,又没有御寒的东西,就给他送了被褥,抓了药。”
吴氏高兴的喊道:“听听,贼不打自招啊,孤男寡女私相授受,不是奸情是什么?”
林纸鸢好笑的看着吴氏:“原来我跟小娘关系竟这样好了,有了奸情竟然先来告诉你。”
吴氏笑意僵在了脸上,一时不知如何回口。
林纸鸢接着说道:“再说了,我送的也不止他一家,周围乡邻有什么急事,能帮上忙的我可是都帮了。”
吴氏看着人群中响起的对林纸鸢的称赞声,只得高声喊道:“反正我只知道东西已经送出去了,至于发生了什么,我也没看到,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奸情。”
季明烨听到此处,扭过头对旁边的流浪儿使了个眼色,那孩子立马跳了出来,以比吴氏还要高的嗓子叫道:“那日我路过林家,看到吴嫂子在后门跟卖花翠的小顺哥又是笑,又是推搡,足足说了半个多钟头的话,想来也是奸情。”
吴氏猛的受了这么一记冤枉,气得要去追赶那孩子:“小兔崽子,我那是讨价还价!”
只见那孩子一边喊着:“我也没听到,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讨价还价......”一边飞也似的跑了。
林纸鸢看着吴氏气得紫涨的脸皮,第二次将婚书递给了林全安:“爹爹,奸情是没有的事,婚却是您亲口定下的,签字吧。”
吴氏忙喊道:“不能签,回家,先回家再从长计议!”
突然,祠堂外传来一声愤怒的暴呵:“不能走,今天你林秀才非要给我一个交代不可。”
林纸鸢心中大喜,舅舅啊舅舅,您可算是来了。
来人正是林纸鸢的舅舅周守礼,周守礼就林纸鸢的母亲一个妹妹,所以多年来对林纸鸢十分疼爱,此时听到林纸鸢被逼嫁,忙打听清楚了事由,匆匆赶来。
吴氏看又来一个拦路虎,心态趋近于炸裂的边缘,不由得开口嘲讽道:“哟,哪来的破落户,也敢来叫嚣。”
周守礼冷冷看着吴氏,反唇相讥道:“小嫂,你昔日在我家做丝织女工的时候,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份手段。”
吴氏多年拿腔拿调,几乎忘了自己这段老底,此时被激得老脸一红,把大板牙咬得咯吱直响。
原来周家鼎盛时,家中有千亩桑田,还经营着偌大的锦绣绸缎庄,在整个松阳县都能排的上号,若不是林全安年少得中秀才,林家也攀不上周家的亲事。
后来周家败落,绸缎庄盘了出去,虽然周守礼能拿着染丝的秘方在绸缎庄里染丝,生活胜过一般农户,但周家已远不及当年了。
前世林纸鸢昏迷着直接被抬进了苟家,才过了一年,便听到了舅舅一家因赋税出错,举家流放,周守礼病死狱中的消息,她哭到泪竭又求告无门,只能用废纸折些元宝,以此祭奠。
此时见到舅舅,两世的委屈和怀念一齐涌上心头,忍不住扑进了周守礼的怀里。
周守礼抱着林纸鸢,轻轻的拍着她的头:“是舅舅来晚了,鸢姐儿不怕,有舅舅在,没人能逼你。”
吴氏听言又要撒泼,林全安及时的制止了她,淡淡的说道:“周大舅,鸢姐儿的婚事是我林家的家事,周家人就不要插手了吧。”
周守礼怒视着林全安,说道:“周家人不要插手?哼,当年我妹妹带着一座三进宅院并六百两纹银做嫁妆进林家的门,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就是我爹的半个儿,两家就是一家!如今倒说起周家林家了?”
周守礼从不拿嫁妆出来说事,想来此刻已经气到了极致。
林全安被拿住了短处,听得众人议论纷纷,当场羞得恨不能拂袖而去。
周守礼冷冷的看着林全安,真恨不得破口大骂,但到底林全安是生父,林纸鸢未出嫁前可以说是性命都捏在林全安手中,此时还不宜跟林全安彻底撕破脸,于是指着吴氏说道:“不过今天这事,我看也不能全怪在你身上,主要是这毒妇无耻。”
林全安赶紧借坡下驴:“不错不错,我要是早知道白县令家有意于鸢姐儿,哪里还有后面的事。”
周守礼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么鸢姐儿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呢?”
林全安沉默了,林纸鸢心中却早已猜出了答案。
林全安十四岁得中秀才,闻名乡里,但这辈子也就是秀才而已,再无寸进,只能在族中学堂坐馆过活,他平时在家里对大小官吏横眉怒骂,实际上心里对官位渴望得不得了。
这次能逼她给老头子做妾,一方面是因为婚姻之事父母之命,这也算不得什么丢脸的大事,但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与县令结亲这个诱惑太大了。
与县令成为亲家,说不得县令就能给个主簿做做,过把官瘾。
依着林纸鸢对父亲的认识,不逼他一把,只怕嫁给苟举人一事不会被轻易放弃。
果不其然,林全安沉默了半晌,还是意意思思的开口道“那也就只有嫁给苟举人了,毕竟是我亲口承认的亲事。”
周守礼再也装不了好脸色,直指着林全安骂道:“好啊你个老不休,你还是要把鸢姐儿往火坑里推!”
林全安被戳破老脸,登时也怒了:“那你说怎么办?难道真要把鸢姐儿白白丢给乞丐不成?”
“你不会两门都推掉吗?”
“那我的脸面何在?”
“你脸早就丢光了,也不差这一点!”
林纸鸢看时机已到,立马制止了两人的争吵,第三次将婚书递了上去:“舅舅和爹爹用不着再吵,我心意已定,爹爹,事不过三,这婚书还麻烦您成全。”
林全安被周守礼激得心头发跳,当场在婚书上填了姓名,往周守礼身上一丢:“好好好,就让你的宝贝外甥女,这个不不肖女嫁乞丐去吧!”说完气冲冲的甩手走了。
众人看了一场好戏,此时也意犹未尽的陆续离去,最后祠堂中只剩下了林纸鸢和傻了眼的周守礼。
周守礼气得手直抖,话都说不利索了:“鸢姐儿,你...真愿意嫁...嫁那乞丐?”
林纸鸢手握婚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确定自己此生与那阴森可怖的苟宅无缘了,不由得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林纸鸢将婚书贴身收好,朝周守礼笑道:“舅舅,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再说,嫁乞丐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季明烨在林家镇一年多,你也没见他赌钱吃酒逛窑子不是?这就不错了。”
周守礼瘪了瘪嘴,满脸的不愿意:“都沦落到讨饭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好吃懒做总归是跑不掉的。”
林纸鸢劝解道:“只要没有恶习,好吃懒做我也认了,舅舅你知道我是有些小本事的,应该能赚到家用,这样一来,他既然不为家里出力,那么以后家里还不是我当家做主么?”
周守礼左想右想,心中总是意难平。
林纸鸢笑着上去推了推舅舅:“别想了,今天的好戏才唱一出,还有一件大事要舅舅陪着我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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