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好。”
他的敷衍令顾其姝不满地跺跺脚,正要娇声抱怨,阿江那铁塔般的身躯疾步移进来,大猫一样毫无声息,他对顾起澜耳语几句,顾其姝嘟着唇,但还是和其余人一起迅捷地退出去。
顾起澜单手接过阿江递来的大哥大,另一只手对着全身镜调整饱满的领结:“大律师,想好交接地点没有?别浪费时间。”
熟悉而沙哑的嗓音传来:“嘿嘿,我知道你是大忙人,董事长,我有话直说了,现在罗绍龙也想要我手上的东西,他开价一千万,不过你放心,我没答应,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贴着黑色隔热纸的车厢里如同蒸笼,陈育礼摇下小半截窗玻璃,机警地朝外窥视:“你要怎么谢我呢?凭咱们的交情,怎么也该翻倍吧。”
顾起澜无声冷笑:“股权我答应给你一个点,够买你闭嘴了吧。”
“一个点?我没听错吧,拿我当乞丐打发?”
“别急着拒绝,我的条件比龙孚划算。”
“呵,当年死活不肯分给我股份的是谁?对不住,我现在不需要。我再等最后十个钟头,钱不到账,我立刻把东西发给电视台,天新股票就是一坨废纸而已,我又不开垃圾站,收垃圾干什么。”
“话别说太早,今天还有百分之一股份,明天就剩一桶水泥在南海泡澡。”
陈育礼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干笑道:“既然没得谈,董事长,明天记得看新闻,你的钱就留着烧给你自己吧。”
电话骤然切断,阿江问:“老板,要不要先给钱稳住他?”
“你几时见过给死人喂鱼翅?”顾起澜走到橡木桌边上,从一排排盒子中挑出一块江诗丹顿套在腕上:“做人还是不能只想着自己,陈育礼以为开了辆二手车我就找不到他?他小舅子早把他卖了,他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但凡想着关照下亲戚,也不至于到头来一个帮他的人都没有。”ℛǒⓤsℍⓤɡё.cǒм(roushuge.com)
陈育礼狠狠挂上电话,不耐烦地向窗外喊:“喂,番薯头,来加油啊!”
傍晚六点,日月同时悬于蓝灰色天幕中,空气中依然充满潮湿的水气,正赶上加油站白班夜班的伙计交接,中年人将工牌在打卡机上刷过,“叮”声响后,对着缴费窗口骂:“阿飞,你死没死啊?没死还不去接客!”然后跨上辆破旧机车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先生,左转有自助加油区,VISA支付,满叁十升赠免费洗车券……”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绿色遮阳棚下的小窗里传出。
“叼你老母!你还想不想干了,信不信我投诉你!”
毛玻璃门总算推开条缝,一个人从中挤出来,应该就是那个“阿飞”,慢条斯理带上手套,一副不情不愿模样。
他个头十分的高,起码比陈育礼高五吋,听声音年纪很轻,套了件贴反光条的马甲,沾满黄褐色油渍,乱糟糟的头发上扣着一顶像是十年没洗过的红色鸭舌帽。
陈育礼只能看到他带着口罩的下半张脸,心里嘀咕:“死扑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去NBA,跑这里碍人眼。”
那人熟练打开盖子插上油枪,快加满时才问:“先生,刷卡还是现金?”
陈育礼从皮夹取出张大棉胎甩给他:“衰仔,动作快。”
加油的年轻仔对着钞票踌躇:“先生,实在抱歉,找不开。”
怎么可能找不开,陈育礼从小在这片九龙城寨长大,他知道加油站最不缺的就是硬币,一百米外就有各式快餐厅,来加油的人还会把买快餐剩下的零头通通塞给加油站。
“那就去找零啊。”他指指不远处醒目的黄色M记汉堡灯牌。
阿飞立刻摆出颇为难的脸色:“先生,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值夜班,离岗要被老板炒鱿鱼的……”
陈育礼不由将头探出窗外,冷哼道:“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当我看不出你想收小费啊,同我耍机灵,再去西湖底下盘五百年吧。”
他从不掩饰早年生活的种种拮据和寒酸,反而当作骄傲的资本挂在嘴边宣扬,看着眼前的年轻仔,仿佛看到当年那个在油麻地讨生活的自己。他比别人聪明,靠着半工半读念完夜间大学,毕业干起律师,机缘巧合下跟着初来港岛的濠江地产大亨顾起澜做生意,赚得人生第一个一百万,叁年前他跳槽龙孚,入股公司,每年分红比普通人一辈子赚的都多。
但年少的贫穷始终压榨着他,老婆也同他离婚,分开时骂他一毛不拔,结婚十年不肯给她买带钻的戒指。通通放屁,那个贱人还不是图他的钱才嫁给他,想靠离婚挣赡养费,找错地方了,他靠着人脉把离婚官司一拖再拖,让她把钱都耗在漫长诉讼的无底洞里,最后只得灰溜溜背着一屁股债偷渡去南洋,也可能淹死在公海,也可能正出演叁级片,谁在乎。现在只剩个契女在身边,自从傍上了罗绍龙,也不将他放在眼里。
“刷卡吧。”他毫不犹豫把钱抽回来,从夹子里找出一张储蓄卡,这是他几年前用一个同行客户的身份办的,顾起澜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不好意思先生,我没有POS机,您只能去柜台刷卡。”
陈育礼着实火大,如果不是他必须隐藏身份,早就打十通投诉电话叫这小毛崽子好看。
“先生,您到底刷不刷卡?”那个憨仔已经有些不耐烦,陈育礼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火,毕竟马上他就可以拿到顾起澜给他的钱了,他确定他能拿到,顾起澜付不起他手中筹码被公之于众的代价,而他将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他要移民到一个人更少,气候更宜人的没有引渡条约的北欧小国,然后把手中的账簿寄给廉政公署,让姓顾的吃屎去吧,他会在乡下钓鱼、喝酒、打高尔夫……
何苦现在为一件小事跟个猪头浪费时间。
陈育礼下车,狠狠拍上车门,跟着阿飞进了加油站的服务中心,少了些许刺眼的夕阳,他可以摘下用来变装的墨镜,视力在阴凉的室内逐渐清晰。他突然觉得过分安静。
不,不对劲。
他转身,却被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心脏。
“跪下,双手抱头。”阿飞的语调波澜不惊。
“你是——”陈育礼的五官几乎扭曲,因为终于想起在哪见过他。
但已经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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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ron,校门口有人找你,说是你哥哥。”
传话的同学还没说完,顾沅已一阵风闪出教室。
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校门,差点在下楼时滑倒,却并未找到那个期待中的身影。
“沅沅,这边。”
顾沅悚然而惊,回过头,黑色双门跑车停在不远处,顶棚被推开,一个白衬衣黑西装的靓仔下车靠着引擎盖,腰间再挂上几部电话机就能立刻去华尔街上班。
他开着蓝宝坚尼,那样官仔骨骨,引人注目,他偏还要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高露洁广告模特也企羡的闪亮白牙:“换了烤漆,够低调吧。”
“你知道低调怎么写吗?”顾沅转身打算回去。
“拜托,要不要把不欢迎这么明显写在脸上?”他问:“住宿舍还习惯吗?”
她压下心头的失望,翻翻眼睛:“人间天堂。”
“喂喂,靓女,上车啊?”
她蹙眉回头,警惕道:“去哪里?”
顾其昭带着墨镜的双眼藏起所有情绪:“阿姐和Robert订婚了,今晚有订婚宴。”
顾沅微微一愣,随即摇头:“我不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个穿着雪白衬衫的胸膛迅速挡住她视线:“别这么无情嘛,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谁和你们是一家人?顾沅忍着气说:“我要上课,去不了。而且你这样会惹Tibby不开心的。”
“白衬衣”移开一吋:“她这个人你知道的,最爱面子,再不爽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发作。”
“我和你们不一样,外人不是白痴,他们面上不说,背后也会碎嘴。”
顾其昭笑道:“谁敢乱放屁,我拔了他舌头。”
顾沅不为所动。
他使出杀手锏:“Nate晚上也会去,他没时间接你我才来的。”
顾沅挑蛞蝓一样挑开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中:“如果他让我去的话,会来接我的,我要等他,”她鼻子翘上天:“我才不坐你的车。”
顾其昭猝不及防:“有没有搞错,我之前亲眼见你泪流满面的坐上Nate的奥迪!我的车为什么不肯坐?”
“我没有泪流满面,我就要奥迪,我不喜欢你的车。”
顾其昭摘下反光的飞行员墨镜,看外星人一样看她:“细路妹,你可不可以有点品味?这是蓝宝坚尼,不是Nate那台破车。”
“破车?你是说你的车吧?”顾沅轻蔑地瞥一眼顾其昭背后的风骚座驾,仿佛那不是全球加起来只有叁百辆的蓝宝坚尼DiabloSV,而是一辆开了二十年的本田,或者,一堆破铜烂铁。
顾其昭脑门青筋直跳,不,他不相信,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顾沅这个无知女仔再度声明:“这是蓝宝坚尼鬼怪,五百一十九匹马力,四轮驱动,最高时速——。”
“不用你讲,我知道。”
顾其昭血压飙升,拿墨镜指着她,仿佛那是一把上了膛的手枪:“那你居然叫它破车!”
“它就是。”
两人面对面像决斗的西部牛仔一样隔着几步静立。
“我——”顾其昭把冲到嘴边的四字词语硬生生吞回去,因为顾沅可恶的猫眼睛瞪得老大,意思显而易见:如果他敢说出口,她还将使用更具有侮辱性的词汇攻击他,的“破车”。
“我原谅你。”他深吸口气,感觉自己差点涅槃。
“知道了。”顾沅绽放一个短暂的伊丽莎白女王式的微笑,又迅速拉下脸向校门走。
“会开车吗?”背后的人突然道。
顾沅站住脚。
“想学吗?”他的语气与街边推销盗版情色录像带的小贩如出一辙。
“你教我?”
“还能有谁?”
顾沅怀疑地问:“去哪学?儿童游乐园?”
“放心,当然是开真车,让我教你玩碰碰车啊,不是大材小用嘛……”
“你没开玩笑?”
“只要你今天先和我去参加订婚宴。”顾其昭突然伸手揽住她肩膀,不由分说塞进副驾,然后跳上另一边:“你的问句太多,你应该讲,好的大佬,无问题大佬。”
“我绝对不坐这。”顾沅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
去医院那天是迫不得已,现在的她可十分清醒,她记得顾其昭和名叫Cherry的金发辣妹曾在座椅上翻云覆雨,况且以顾其昭换女友的频率,后面一定还有许多人光顾,比如某个不会讲白话但身材火辣的外籍模特,说不准坐上去会瞬间感染疱疹。
“安全带。”顾其昭重新带上墨镜,动作潇洒仿佛在演007电影。
蓝宝坚尼的起步速度毋庸置疑,顾沅在一秒钟后就错失跳车逃跑的唯一机会。
“等等,今天下课后我们要做礼拜,我不能离校。”她的声音被疾速掠过的风声刮碎。
顾其昭一边撅嘴一边点刹车:“还好我当年念的不是教会学校。”
他掉头回去给顾沅请假时,仍不忘再叁威胁:“这回你再敢跑,等着在客轮底仓住叁天叁夜吧,天王老子来了都不管用。”
顾沅直勾勾瞪他,眼中闪过报复的承诺。
顾其昭没理会,插着兜大摇大摆地走进校领导办公楼,顾沅望着他在女校里泰然自若地穿行,来往的女学生频频侧目,聚成一团团激动地八卦。只能感叹有些人天生吸引眼球,也不惧怕受万人瞩目。
车载电话的铃声骤然打断她思绪,顾沅犹豫片刻,最终轻轻按下通话键。
“叁哥,都办好了。”飞仔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阿飞,Simon不在。”
“五小姐?”飞仔显然听出她的声音,有一丝慌乱。
“是我,你有什么——”
“砰”一声电话被挂断。
顾沅对着电话皱眉。
车流在市中心缓慢蠕动,以每小时一个车位的长度龟速前进,顾沅想起刚才飞仔莫名的来电,问:“你又派阿飞陪你女友看电影?”
据她所知,顾其昭经常同时和两叁个女人拍拖,条理之清晰连联合国秘书长都要自愧不如,当他厌倦了其中一个两个时,都懒得说分手,只派飞仔替他表达感谢,客气而坚决的让她们走路。
通常情况下理智点的女人会大声问候几句他老母,然后带着可观的精神赔偿满意退场,那些比较执着的则会打到平顶山宅子去,顾沅从电话和佣人的闲话里得知许多Simon同学的光荣事迹,还有一个心碎的女人爆发的使港岛沉没的怒火。
“飞仔已经升职,现在这些杂活都交给喽啰了。”顾其昭无聊地摁着方向键,手机屏中,一条又长又贪婪的蛇左拐右拐,几乎堵死了自己所有的生存空间。
顾沅奇道:“升职?他终于晋升为你女友啦?”
就差一点,他的蛇撞上自己下的蛋,死在了打破最高纪录的前一刻。
他推回手机盖,轻点她鼻子:“是瑞鑫建设股份有限公司安全警备队队长。”
顾沅拍开他手指:“你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他,你至今没被女人干掉真是奇迹。”
“她们才舍不得杀我。”
顾沅发觉今天他们身后并未跟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有些奇怪:“虾球呢?”
“嗯?大概正在凼仔码头卸货吧。”
顾沅一怔,喃喃说:“是因为那天去医院的事吗?”
“你少管他。”顾其昭不耐烦道:“他既然对阿爸那么忠心耿耿,就去给他卖命好了。”
“……他也没别的选择。”
“他没得选择,我有吗?我活该每分每秒都受人监视?”
“董事长给他发工资,你不愁吃不愁穿。”
顾其昭拍着方向盘,咬牙切齿:“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他个二五仔,专程给我找不痛快吗?你别叫沅沅了,叫堵堵好了,只会给人添堵。”
顾沅遥望高架桥边上缓缓坠落的火红夕阳,用手扇着凉风:“我要告诉哥哥,你给我起侮辱性的外号。”
“哈哈。”他说:“你觉得我会怕?”
见顾沅把脑袋支在窗框上,半晌沉默不语,顾其昭又咳嗽一声,眼神飘忽:“你不会真的告诉他吧……我其实开玩笑啦。”
“对了,你怎么让理事长批准我外出的?”顾沅回过神问:“他以前从不允许学生缺席礼拜,发高烧都要爬来参加唱诗会。”
“哇,这么没人性?”顾其昭浮夸地张大嘴:“瑞鑫建设是你们嘉诺撒图书馆赞助商,你说呢?”
“你贿赂他!”
“别说的这么难听,是捐款。”
顾沅靠在椅背上怅然叹问:“这世上有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
顾其昭闻言大笑:“如果有请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好久都没听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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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茄哩菲:临时演员,跑龙套的。
淦,我还以为po18被封了,原来是我的vpn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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