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坐在教学楼下台阶上抱着膝盖恍然的于点。
“阿、阿姨……”
抬头便看见一向爱笑的阿姨脸色苍白,于点的面孔一瞬失去血色,小朋友没力气地撑着地面起身,却是手足无措,连嘴都不知该不该张。
佟绮烟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
郁子升可能是同性恋,同性恋的对象是那个她也很喜欢的孩子。
若是平时听到这句话,佟绮烟会觉得对方是在开不入流的玩笑,她会迷茫,而后沉思,最后镇定。
郁子升或许应该感到庆幸,他的妈妈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儿子可能是同性恋而感到羞耻,佟绮烟受到的教育和从事的工作让她对这个世界大多数时候都抱有一种非常大的宽容。
郁子升也许不会被主流目光认可,但他永远不必担心自己会不被他的亲生父母承认。
可是此刻,被顶着“诱 奸”的罪名站在“受害者”的面前,比起无地自容,佟绮烟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无从辩驳的苍凉与愤怒。
她绝不相信郁子升做得出这种事。
可她却不知道该向谁发泄。
是向这个同样无辜的孩子、传播谣言者,还是叫她来的老师呢。
——连她都是如此,那她的儿子呢?同样感到愤怒和痛苦吗?
为什么这种事,总是会落在她儿子的头上。
明明他们家的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错事……
“阿姨,对不起!”
身后被她故意无视掉的小朋友含着哭腔开口,佟绮烟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转过身重新走回到于点的面前。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佟绮烟问他。
关于诱……
于点拼命地摇了摇头:“不是!不是!那是胡说!”
心中最重的一块石头落下,但砸下来的空茫却是更加绵密的钝痛。
佟绮烟扶着墙壁,费力地开口:“那你……你们……”
“是情侣。”红着眼圈的小朋友站在她面前,仍然是哽咽的,但同样是坦诚、愧疚的。
若是换一个性别,佟绮烟也许会对儿子的这段早恋十分支持,她会开郁子升的玩笑、逗他、欺负他,同时告诉他,不用担心,她会和点点的家长说好,你们只要尽好学生的本分就好。
妈妈总会支持你、保护你的。
可点点却是个男孩子。
“阿姨,”已经长高到可以微微俯视她的于点很真诚地红着眼睛叫她,“我已经和老师说过那是谎言了,如果您需要,我随时都可以站出来的。”
哪怕他可能会再一次面对“同性恋”“恶心”的包围圈。
“我喜欢子升哥比他要早得多得多,是我先、先勾引他的……”于点抬起手臂抹了一把眼泪,语无伦次,“我才是同性恋,您不用担心……”
“于点。”佟绮烟叫住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严肃的口吻称呼自己,于点吸了吸哭腔,鼓足勇气抬头与阿姨对视,但他看见的却是温柔到了哀伤的目光。
“谢谢你喜欢郁子升。”
……然后呢,以后不要喜欢了吗。于点的心跳一窒,但下一秒佟绮烟柔软的指尖便抚上了他的额角。
原来子升哥每次心疼他、揉他额头的动作,是从妈妈那里学来的。
“谢谢你喜欢郁子升。”佟绮烟又重复了一遍。
“但也请你相信,郁子升的感情,从来不会比任何人更轻。”
包括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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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教导主任办公室里,静了很久的丁鸢忽然开口。
“我觉得这两个字定性得有些过了。”女人的嗓音很柔和,但落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又是掷地有声的清朗。
站在一边的郁子升缓缓抬起眼皮,眸光平静地望着这位上次见面还是在舞台剧后台的阿姨。
丁鸢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的儿子,明年就要成年毕业了,是可以自己独立思考、也有反抗意识与能力的男孩子。如果这张照片是真的,我不认为那两个字成立。”
说这些话的时候,丁鸢站的是于点的角度,但话语中却也在不动声色地维护着另一个、她只亲眼见过一面的男孩子。
原来点点的妈妈是这样的人吗。郁子升想。
她是真的相信自己,还是单纯只是相信儿子呢。
……原来,在郁子升被冤枉的时候,除了父母,还有别人愿意站在他身后的吗。
——你可以说出真相的。
几年以前,父亲的话语重新转回脑中。
——我会相信你,并且我向你保证,绝对为你寻回你的正义。
虽然当时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但是郁子升一直都记在心里的——爸爸妈妈的信任。
他可以说出真相的。
郁子升的喉结滚了滚,自始至终站定的身形挺得更笔直了些,他平静道:“老师,阿姨,没有做过的事我绝不会认,但是我的的确确是同性……”
佟绮烟走到办公室门口,忽然听到了一句“和性别无关”。
不是郁子升说的,也不是于点的妈妈说的,而是另一道她曾经在广播里听过的女声。
总是被学生们评价“刻薄”“老处女”的女老师冷冰冰地看着她们:“同性还是异性,这些是你们家长该操心的事,我们学校只负责处理早恋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