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这东西真是玄学,哪怕他学习成绩一般,性格也不热情,但就连他考倒数那门课的科任老师都喜欢他。人是很容易被周围善意包裹的生物,渐渐的,郁子升开始觉得燕城的确很温暖,确实是他的家。
直到那个下午。
还记得吗,初中时郁子升有个喜欢过他、后来又不理他了的女同桌,我们叫她小珊吧。
某个放学后的傍晚,校园里几乎没了人影,校服凌乱的小珊突然慌慌张张地从教学楼跑到操场上,心悸战抖之时,她无意地发现了在远处树下清扫落叶的值日生郁子升。
忍了一路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涌上眼眶,求救的本能大于一切,仿佛身后有恶鬼追撵一般,小珊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男生的面前,泛白的嘴唇发颤,额头上全是惊吓出来的汗水,她抖着脆弱的哭腔,难以启齿地红着眼睛告诉停下动作看过来的郁子升:“高老师……欺负我。”
在无人的办公室调笑她,摸她手,揽住她的腰,威胁她,如果说出去就毁了她。
小珊两眼失神地抱住自己,连泪水成了串都不晓得:“我害怕,我好害怕……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本来不该说的,郁子升是她喜欢过但拒绝了自己的男生,女孩子一直想要在他面前维持骄傲的姿态,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亲手把这么难堪的一面展露到对方眼前。
但她害怕。
她害怕得想去死。
“好,”郁子升回答,“你陪我扫落叶吧,还得一会儿。”
很平静,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仿佛她刚才逃出来的地方不是阿鼻地狱,而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教书育人的办公室。
那时候是初二,郁子升比同学们都大一岁,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当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会非常有安全感——特别是在他表现得这么自然之后,连小珊自己都意识到她疯狂的心跳在渐渐平复,喘息的节奏也慢了许多。
但还是忍不住发抖。
郁子升用余光瞥到树下孤零零的那道身影,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又把自己兜里低血糖常备的巧克力丢到了女生的怀里。
“榛子味的。”他说。
小珊的家不算远,学校后门绕过两条街就是。夏至的白日最长,但那天因为刻意放慢速度扫了地,郁子升挎着书包晃晃悠悠把女生送到楼下时,天已经黑了。
他没有问对方打不打算把告诉自己的事讲给她的父母,毕竟他知道小珊的妈妈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爱面子出了名的一个人。
郁子升自己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但他不能把自己的浑劲无差别套到别人头上。
“郁子升。”临走之前,女生叫住了他。
郁子升没有回头,听见对方在自己身后颤着哭腔的那句“谢谢你”,也只是站住摆了摆手,直到听到小珊奔跑的脚步声离开,他才转身等着楼上的一盏灯亮后,方才慢悠悠提起步伐回家。
那天他到家的时间比往常晚得多,郁子升打小就不爱参与同学们的放课后活动,是个意外的着家的人,连联络用的手机都不用带去上学。但这样的负面影响就是,那晚开门之后,迎接他的是郁昆和佟绮烟两张惊慌失措但很快又掩饰起来的面孔。
“早恋了?”佟绮烟不自然地开着玩笑。
“已经不早了。”郁子升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欠揍的话,轻声安抚妈妈。
在饭桌上,他和父母打了招呼,说是最近放学后都有点事,可能还是会晚归,但是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小珊却再一次把他叫了出去,满含歉意地用硬邦邦的语气告诉他:“谢谢你,以后不用管我了。”
发生什么了。
郁子升看着女孩离开时没忍住红了的眼圈,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也许应该问的,是吗——后来一夜夜失眠的时候,郁子升时常会这么想。
一切照旧如常,已经不是自己同桌的小珊坐在教室前排的位置,郁子升从课堂的瞌睡醒过神时,偶尔会撑着脑袋看向那个认真记着笔记的背影,很快,他又移开视线,抬起眼皮研究窗外的云团。
学期末尾的时候,郁子升再一次留下来在老师办公室帮忙搬东西,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班主任还说让他等一等,自己请他吃顿饭。
郁子升推拒不得,在等老师的时候正琢磨着等会儿怎么在路上找借口离开,无人的走廊上便忽然传来一阵慌不择路的脚步声。
郁子升回过头,再次看见了小珊无措的身影。
救救我们。
班主任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没有人了。
他摇着头,回办公室取钥匙的时候还在感慨当代小年轻做好事不留名的美德……然后就发现还有两套明天要讲的卷子没改完。
终于完成一天的工作,老师起身关门下楼,路过操场的时候,他听到了远处的喧嚷人声和救护车的声音。
好像是老教职工宿舍楼的方向,住的人一直不多,是哪位同事高血压犯了?
回家吃饭的念头转了转,男老师还是犹豫了一下,起身往那个方向走去。
能帮忙收拾收拾后续也好。他一边从拥挤的人群往里面挤,一边掏出手机准备给老婆打个电话,然后,他就看见了被医护人员紧急推往救护车上的满头是血的人,以及被保安紧紧箍住的、他以为此时已经离开学校的郁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