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多事的丫鬟,左叶叶这才转过头来,看到融离已是吃的差不多了,美人正垂眸喝汤,她立即勤快的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剩饭和碗筷,将其都收进托盘中递给小厮,又利索的擦干净桌面,一旁的小厮想要帮忙都被她一个眼神暗暗喝退。
左叶叶亲自整理干净后才转过身来,继续如雕像一般站在融离的侧后方,行注目礼恭敬的看着他喝汤。
融离这时放下汤匙,开口问道:“昨夜你去了哪里?”
寻常的一个问句,却让左叶叶下意识汗毛倒立,紧张无比,好在她脑子转的够快,立即编着瞎话答道:“半夜忽觉腹中不适,如厕后才发现是来了月事,来势汹汹,所以便回了自己的院落,没再来此打扰你。”
话音刚落,融离便微微蹙眉,看到那漂亮的眉毛皱起,左叶叶顿时咽了下口水,她紧张的脚下发麻,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否回答的有哪里不妥。
“你今日怎么了?”融离转过头看她。
左叶叶一慌:“怎、怎么了?”
融离眼中流光一闪,带着探究的意味,奇怪的看着左叶叶,然后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头:“你这里,没事吗?”
通俗的说,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左叶叶一口气梗在喉中,然后咽了下去,甚至点了点头,笑着说:“有,我头疼。”
融离闻言了然,抬起手欲要试探一下她额间的温度,这举动却把左叶叶吓坏了,眼见那只宽大的手掌袭来,身体完全不听自己使唤,一个没控制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融离想扶都没有扶住,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最终还是探了探左叶叶额间的温度,见她并未发热,才收手问道:“只有头疼?”
左叶叶索性跪坐在地,也懒得起身了,她觉得现下这样矮人一头特别的正确,仰视着融离绝美的容颜,有丝欲哭无泪道:“对,头很疼,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犯了弥天大罪,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
融离闻言半是挑眉:“你做了什么?”
左叶叶苦着脸:“我不能说,但我确实做了,我现在只想知道怎么才能得到他的原谅。”
融离半是思索:“那便看你诚意如何。”
“诚意?”
“嗯,弥补的诚意。”
左叶叶立时举起手发誓道:“我愿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这条命还在,做什么都可以!”
融离见状,对她此番的样子更加觉得可疑,但既然左叶叶不肯说是得罪了何人,他也不会去刻意相问,全当她今天脑子不正常。
晾了她一会,融离便起身行至棋桌旁坐下,抬头见左叶叶还盘腿坐在地上,且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不解道:“地上不凉吗?”
“凉,我心更凉。”左叶叶双手合十。
融离觉得自己好像完全无法和她在同一平台上对话,便举起执棋的手问道:“下棋吗?”
左叶叶郑重摇头,终于站起身,退后三步道:“我便不打扰你下棋了,有何需要你传唤我,定随叫随到。”
话音刚落,左叶叶脚下生风,一刻也不敢再和融离多待,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而此时她自己的院落中,几个小妖仙围在槐树下已经炸了,崩溃的开起了忏悔大会。
小鲤鱼跳出水面,分叉的尾鳍九十度弯曲,跪在池边,耷拉着鱼须,睁大湿润的鱼眼无比虔诚道:“神君大人,都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清,曾经说过诋毁您的话还将您诬陷成魔族,这些全部是我的错,恳请您不要与我一个小小妖仙斤斤计较,要怪就怪笨蛋叶声身上罢,反正她也洗不清了,希望神君大人往后能饶我一命。”
小土地也对着地上的画卷轴躬身跪下,连连磕头认错:“神君大人,是土地我不该觊觎大人的容貌,私自带着画像下凡,都是小仙愚钝,请您日后回到天界能够网开一面,小仙愿日日供奉神君,为神君大人祈福。”
连槐树爷爷都弯下树枝,真诚谢罪道:“老槐树不知竟是神君大人投胎下凡,有失尊崇,望大人能宽宏大量,权且放过。”
左叶叶溜回院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她也急忙加入忏悔的阵容,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张着嘴想说点什么,一时竟不知应该从何说起,毕竟她细细想来,已是罪行累累,几乎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这一认知让左叶叶更加悲痛欲绝,心头是万念俱灰。
小土地见她这般,有点不能理解,站起身来好奇的问道:“叶声,我见你收留了神君大人于左府内,这应当是件好事啊,说不定将来神君大人还会记得你,点拨你两句,便能飞升上界了!”
闻言一旁的小鲤鱼头摇的似拨浪鼓,她连连道:“小土地你不懂,此事比你想象的复杂许多。”
小土地挠挠头,杵着杖子看向左叶叶:“你对神君大人做了什么?”
左叶叶瘫软在地,两眼空洞,口中艰涩。
“前些时日,我捅了他一刀。”
小土地一个惊呼。
“还给他下了合欢散。”
小土地倒吸口气。
“然后拖上-床榻,那个了。”
小土地手上的杖子瞬间拿不稳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听错了,忙问仔细道:“那个,是哪个?”
左叶叶咽了下口水:“上了。”
小土地目瞪口呆,听完后连忙跪在地上,对着画像急急诚恳道:“神君大人,我与叶声只是萍水相逢,没有太多的关系,您可万万别牵连治罪于小仙,小仙冤枉啊。”
左叶叶见状拿起小土地的杖子便敲了他一棍,气道:“单单你偷拿神君画像下凡一事,便足够死个五-六次,还想与我撇清关系,咱俩半斤八两,谁也摘不干净。”
小土地这下也坐在地上欲哭无泪:“这可怎么办,你说你收留谁不好,偏偏请了尊大神,请了便请了吧,你倒是好好待人家啊,没准还能一举飞升,现下适得其反,这可如何是好?”
小鲤鱼横躺在一旁,死鱼翻不了身一般的绝望道:“完了,全完了,我等小妖仙还未飞升上界,死期就近在眼前……”
这时罪责尚浅的槐树爷爷叹了口气,开口说道:“现下补救,许是还有些用处。”
左叶叶闻言眸中微亮,坐起身道:“爷爷说的对,方才侍候神君大人用膳时,他也说犯错可以弥补,但要看弥补的诚意够不够。”
小鲤鱼忽的睁大鱼眼,翻身跳起来说道:“叶声,你既然已经得罪了神君大人,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如今神君的凡身爱上你,此事就不全是你的错了,便能算作是神君大人也心甘情愿,这样就还有挽回的地步。”
小鲤鱼的意见让小土地都眼前一亮,觉得这是转机,频频点头赞同。
左叶叶却瞠目结舌:“我我我、我不行。”
她可是连捅刀下药这种事都做出来了,两人行房也不止一次,还日日同住一个屋檐下,到现在融离好像都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爱萌生,左叶叶心知肚明自己起初只以为他是个凡人,然后仗着左府家财万贯将人强行买下拐进了府中,也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扑在融离身上,始终痛并快乐的单相思着。
这么多手段都用了,她可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法子能让融离对她萌生情愫。
“你们忘了吗,神君大人是无欲无求无心无绪,槐树爷爷都说过他是比天帝还要冷血的存在,我怎么可能让他动心啊!”
左叶叶一下就想通了,为何之前对待融离如此掏心掏肺的好,他都表现的淡漠疏离,以致于让左叶叶生了歪心思,最终捅刀下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思及此,左叶叶捶胸顿足,悔不当初:“小土地,你但凡早回来些,就不是今日的局面。”
小鲤鱼这回也没了办法,几人再度陷入低迷的情绪之中。
“但神君现下乃是凡胎,既是凡胎,或许便会有凡人的七情六欲所在。”
身后的槐树爷爷抖动了下叶子,猜测着说道。
几人顿时又升起一丝希望,小鲤鱼高兴的蹦跳起来,连连催促道:“笨蛋叶声,你快去侍候神君大人啊,能否将功赎罪就看你成败一举啦!”
小土地也急忙拉起还坐在地上愣神的左叶叶,积极道:“快去快去,我暗中陪着你,给你支招,一定能行!”
被赶鸭子上架的左叶叶站起身来,她得了小伙伴们的鼓励和打气,心中不知从哪又冒出来了一些底气,她连忙拍打了裙摆上的灰尘,整理好衣衫和发髻。
左叶叶还唤来了小红,让她再熬制一碗融离喜欢的枸杞鹿鞭汤来,手中端着热乎的汤汁,左叶叶深吸口气,一旁小鲤鱼伸展鱼鳍挥动着给她加油,小土地也化作一道白烟隐在地下,一路为左叶叶保驾护航。
左叶叶便重整旗鼓,踏着稳健的步伐,昂首挺胸的往融离的院落行去。
直到踏入融离的院中,望着满园熟悉的竹子,和几株才种下没多久的桃树苗,左叶叶陡然升起一丝紧张感,她稳住心神,继续前行,端着汤碗推门而入。
屋中的融离仍坐在棋桌旁,手中执黑白双子,兀自对弈。
他闻得声响,抬起头来,那绝世无双的容颜令人晃了神,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看向门口站着不动的左叶叶。
小土地于左叶叶斜后方,从地里冒出半个脑袋,仙术传音道:“进去啊叶声。”
左叶叶感受到身上一抹熟悉又淡漠的目光投来,她目不斜视,额角一滴汗水滑落,口中的两排牙齿控制不住的上下打颤,她抬腿想要再往前迈一步,结果一个没忍住,扑通又跪了。
“我我我腿软……”
左叶叶再也不是那个见到融离能够胡乱调侃,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扑上去就亲一口的她了,现在的左叶叶看到融离便蓦然升起一股奇特的生理反应,想要全身匍匐在地,恭敬叩首,唯命是从,尽管眼前人现下只是凡身,但她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融离放下棋子,起身上前,抬手欲要扶起跪坐在地上的左叶叶。
未等搀扶,左叶叶便感觉身上涌来无限力量,使她立即起身!笑话,她怎么能让神君亲自扶她起来,那可是弹指间便能摧毁万物的神君大人,她不配!
左叶叶不禁都佩服起自己方才那一跪,手上竟然还稳妥的端着汤碗,没有撒出去一点汤汁,可见她对神君的敬畏之心已到了何种地步。
“我、我来给你送汤。”左叶叶将汤碗放在桌上,磕磕巴巴的说着。
融离看着她,询问道:“你的腿没事吗?”
“没事没事。”左叶叶连连摆手,扶着桌子站稳解释道:“我月事一来便容易腿软,不用在意。”
融离了然,思索道:“许是血脉拥堵所致,需勤于疏通。”
左叶叶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认真聆听。
“你小腹可疼?”
左叶叶继续点头。
“腰背可疼?”
左叶叶仍是点头。
“你这般情况比较严重,寒凉所致,应多喝热水,卧榻休憩。”说着融离便倒了两盏热茶,一盏递给了左叶叶。
左叶叶立即回过神来,吓的手差点不稳,双手捧着那盏茶如奉神祇,不敢喝也不敢放下,略是惊恐道:“你说的对,我需多喝热水,这便回去卧床休息!”
说着左叶叶就端着茶杯健步如飞的跑出了融离的院子,好像身后有猛虎相追一般,不仅融离看她奇怪,连小红和府内的小厮们都觉得奇怪,今天一个上午,便见到自家小姐进进出出融离的院落两三次,且举止反常,属实让人捉摸不透。
但融离思及月事中的女子情绪不稳后,倒也释然明了了。
左叶叶再度回到自己的院中,坐在槐树下两眼发直,双目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她。
小鲤鱼十分不争气的对她说道:“笨蛋叶声,你要拿出之前的魄力来呀,从前你不是日日都缠着融离不放,美人前美人后的吗!”
“你这是嫌我从前得罪的还不够吗…”左叶叶涕了涕鼻子。
小土地也钻了出来,两腿发软的坐在地上擦汗道:“不怪叶声,我看到神君大人也浑身发软,这简直是与生俱来的威慑感,谁稳得住啊。”
左叶叶手上还捧着那盏茶,她睁着水汪汪的圆眼,看向小鲤鱼:“我承认了,我怂,我害怕。”
见他们如此没出息,恨铁不成钢的小鲤鱼一扫鱼尾,翻起一阵水花想要浇醒左叶叶和小土地,那二人却同时扑上来瞪大眼护住了那盏平平无奇的茶水,还异口同声的惊呼道:“别动——这可是神君大人亲自倒的茶!”
小鲤鱼吓的一哆嗦,赶紧停住了摆动的尾巴,惊险的看着左叶叶手中的茶盏。
好在两人挡的及时,没有让池水溅入到茶杯中,小鲤鱼也没了刚才的神气,很是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惊恐道:“你们怎么不早说……吓死鱼了。”
小土地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石台,左叶叶将茶盏恭敬的摆放了上去,三人便围着石台跪坐,面容皆是庄重肃穆。
他们终于明白了,如今伴君如伴虎,连一盏茶水都不敢随意触碰,还奢想左右神君大人的情感,让其爱上左叶叶,真是如同蚍蜉撼树,天方夜谭。
左叶叶一擦眼,深吸口气,提议道:“不如还是将神君大人送走吧。”
小鲤鱼鱼尾折叠,跪在池边,鱼脸正色:“我觉得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