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珞惊奇地看着她,不知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和傅恒的事的,海氏知她的心思,一笑,道:那些年永琪小,我一心照顾他,听说你被罚入辛者库,后来被赦又回去伺候先皇后娘娘,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后来,你为了娘娘报仇进宫做了令嫔令妃,纯妃那么恨你,我也还是不知道。其实我一直不知道。直到最近我收到你的信,我才明白了,你不仅是为了先皇后娘娘,你还为了傅恒大人。璎珞还是不解。
海氏笑道:傅恒大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如果他不是和你……他如何会娶皇上宠爱的令妃?璎珞道:我早已不是宠妃,离宫都很久了,如果皇上要他娶他也只能奉旨。海氏又一笑,道:失宠了也是皇上的妃子,皇上怎会将自己的妃子给傅恒大人,让他和先皇后娘娘难堪?而且这是多麻烦的事!他不想讨麻烦,傅恒大人也一定不想讨麻烦,所以我想着,傅恒大人对你必然是情深爱重,然后再想想,当年你在长春宫伺候先皇后娘娘多年,你们肯定早便认识,所以就都明白了。
璎珞一笑,道:怪不得五阿哥那么聪明。海氏也笑了,道:璎珞,你真会说话。于是璎珞便把自己出宫以来这半年的事简略讲了讲,海氏听到明玉亡故,也自感叹,当年明玉对她很不友善,但那是因为她在纯妃身边卧底,璎珞和明玉都误会了她的原因。然后又欢喜地道:璎珞,恭喜你和傅恒大人!昨日,虚云告诉我说忠勇公夫人要来,我还吃了一惊,想说你上次的信里根本没提,你以前的身份,我想着你和傅恒大人的关系别人应该不知道,忠勇公夫人应该另有其人,还问虚云忠勇公夫人叫什么名字,她来找我干什么,她说不知道。我心里十分不安,以为这位夫人是知道了你和傅恒大人的事,又知道你和我以前交好,要对你不利,所以今天一早,我便去大殿那里在暗里等候,后来便看见了你,虽然你蒙着面,但我一看就是你,我真是高兴!
璎珞见她对自己如此情谊,心里也十分感动,想她年纪轻轻便伴着青灯古佛,儿子也不在身边更不能相见,一个人孤苦度日,很为她难过,口中却道:这庵里毕竟都是宫里出来的人,我怕人认出我来。
海氏见她面色,知她心思,道:璎珞,以前我在宫里,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有奴才伺候着,但我天天提心吊胆地度日,就怕自己和永琪出事,来了这里以后,虽然什么都自己做,永琪也看不见了,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永琪在宫里有你照看,我比自己照看还放心,只要他好,我这个做额娘的再无所求。
璎珞道:你都是为了我们,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海氏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不为先皇后娘娘和你做些什么,我枉生为人,当年的怡嫔姐姐也是为了我和永琪才丢了性命的,我也欠她,可已无法报答了。
璎珞心里一阵难过,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海氏见状,忙拿了一个空盆来。璎珞吐了一阵,才缓过劲来,愉妃要拿去收拾,珍珠在外面听见了动静,已经走了进来,道:愉妃娘娘,我来。珍珠走后,海氏擦了桌子,又去点香,边忙边笑着道:璎珞,你这可是双喜临门哪!
璎珞轻声道:真对不起。白日里我总是很难受,吐好几回,觉得胃都要吐出来,又不能吃东西,一吃就吐得更厉害。愉妃道:这是好事儿。我还记得我怀永琪的时候,动静也是很大,所以我看你这一胎是男孩儿。傅恒大人肯定高兴坏了吧!璎珞道:我怕他担心,不怎么说,他白天不在家,晚上我倒是不吐。愉妃道:我说怎么见你气色很差,一时没往这上面想,过一阵儿啊就好了,别担心。
璎珞又告诉海氏关于容妃的来历,说她非常受宠,而且她因为身份特殊,皇上会一直看重她,而她是回人,就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会需要永琪,永琪便会一直有保障,又说傅恒如今教阿哥们骑射和军务,海氏完全可以放心。让她回头在信里问问永琪详情。
海氏点点头道:我是蒙古人,永琪应该学好骑射,不能给祖宗丢脸。当年海氏怀永琪的时候,璎珞便知道她本是蒙古女子,因为当时有人暗害她,给她吃的蒙古烙饼里下药才最后导致了五阿哥的黄疸,现在便问她娘家的详情。
海氏告诉她,自己其实姓珂里叶特,是蒙古镶蓝旗人,員外郎额尔吉图之女,出生长大于南苑海子,倒没去过蒙古。璎珞知道南苑海子就在京城的南边,是皇家苑囿,皇帝经常去那里打猎和阅兵。璎珞想她小时候生活在那样美好自在的地方,再想到她如今除了观音堂和尼姑庵墙内的地方,便局促在这个小小的厢房里,心里很感喟。
海氏又和她说,父母早已双亡,又没有同母兄弟姐妹,自己来了拈花庵之后,便没想着通知家里,早就断了音讯了。璎珞道:如今我时常可以来和你作伴,我就把你当作自己的姐姐。海氏笑道:绝不敢当。富察氏乃名门大家,你做了忠勇公夫人会有很多事要操持,孩子出来以后就更忙,不要惦记着大老远儿来看我这个废人。璎珞摇摇头道:璎珞自小没娘,有一个亲姐姐,是亲姐姐带大的,可惜早逝。如今我看见你,便和看见了她一样,她也和你一样柔和可亲,年岁也差不多,我的家我也不回的,你便做了璎珞的姐姐罢!说着便要拜倒。
海氏立刻拉住她,道:这可使不得!我是有罪的人,如何能连累了你,而且你如今的身份,更不应该和我有什么瓜葛。璎珞,你待我好,我知道,你是怕我在这里没人照应受苦,但我绝不能连累你,这里的人,大家都心如死灰,再无争斗,和宫里可完全不一样,你放心罢。
璎珞道:我们面儿上仔细着就行了,璎珞已没有亲人,又是一起从宫里出来的,傅恒几乎不在家,有时候和你说说话也是好的,回头我请皇上也放你出去看我,这样我不用跑,你也有个走处,他会同意的。你想想,为了五阿哥,你也不能成日拘在这里。
海氏想了一会,道:那我便僭越了。于是两人在海氏屋里的观音像前拜了三拜,正式结为姐妹。海氏拉着璎珞的手,略带哽咽地道:璎珞,你待人真好,你这样的人是有福之人,如今果然福气满满,先皇后娘娘不知道有多高兴!璎珞眼睛也湿润了,把手按在她的手上,道:姐姐!再别说有罪的话,你都是为了我们,你再这样说,就是让我们心不安。
两人回去坐了,海氏又笑道:刚才听你说,皇上对你也还好。璎珞道:他总是想开了罢,如今这个样子,比我在圆明园老死了强。海氏责备道:璎珞,别死啊活啊的,如今你也有了孩子,还是忌讳一下!璎珞一笑,道:姐姐说的对,璎珞记下了。
海氏道:我虽然是皇上在潜邸时的旧人,但一直不得宠,其实对皇上不了解,但以前我看他对你是真好的,让纯妃都气的发疯!璎珞道:她活该生气!她怎能那样对待先皇后娘娘和七阿哥!早年在长春宫,我看她待娘娘那么好的,就为了皇上这个男人,她就变成了那个样子!还害死了明玉!
海氏想了一会儿,说道:她不是为了皇上。璎珞诧异地看着她。海氏道:先皇后娘娘走了的那几年,我和她很亲近,你知道她那时候正受宠,早已是贵妃,我是为了永琪。我看她心里有另一个男人,绝不是为了皇上。璎珞奇道:那是谁?
海氏不言语,只看着她。璎珞更奇,良久,才道:原来如此。你怎么知道的?海氏道:有一次,皇后,就是原来的娴妃,来看纯妃,两人说起了纯妃卧室里的那幅画儿。璎珞道:什么画儿?海氏道:
是纯妃临摹的,南宋刘松年的四时山水图,春夏秋冬共四景。我进去的时候,门口没有人,所以没有通报,我那时不知道皇后也在,便直接进去了,见她们正对坐着说话,神色不对,我吓了一跳,趁们俩没看见我,便想走掉,免得惹祸上身。只听见纯妃说:‘你为什么老是提那幅画儿?’皇后笑道:‘妹妹如今挂哪儿了?上次本宫见还挂在这堂上。’纯妃道:‘挂久了便收了,姐姐有什么奇怪的。’皇后道:‘先皇后娘娘以前也临摹过,还作为寿礼献给了皇上,我以为妹妹一直挂着那画儿,是要皇上看见那画儿欢喜。’纯妃啪地把茶碗一撂,道:‘姐姐,你想多了。’后来我就走出去了,再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自此以后,我便开始疑心纯妃和先皇后娘娘的死有关。于是找了一个机会故意问起那画儿,我知道她把它们挪去她寝室里了。那是一个晚上,我道:‘那画儿安静,挂卧房更合适,您果然有眼光。’她没有笑,竟然眼中隐隐含泪,道:‘那画我很喜欢,那是我临摹的最后一幅画儿,那之后,我就再不临画儿了。’于是我也提起,曾经见过先皇后娘娘临摹过同样的画儿,送给了皇上。她道:‘皇上见了这画儿,也是伤感的。’我道:‘那你为什么还把它拿去挂在卧房里,皇上来的时候,不就不好了?’
她摇了摇头,不说话。我说:‘像您这样还念着先皇后娘娘的人,宫里恐怕已没有几个了,皇上是念旧的人,他看您这样,定会更看重您的。’她一笑,道:‘没错,念旧,念旧,本宫确实是一个念旧的人。’璎珞,你知道,她说的这些话,当时我根本不明白。后来我们都知道是她害死了七阿哥和先皇后娘娘。等我出宫到了这庵堂里,我再想起她说的那话来,我才明白了,她根本不是在说先皇后娘娘,而她说的人又必定和先皇后娘娘有关,那会是谁?
璎珞点了点头,皱眉道:我想起来了,当年在长春宫,她借了娘娘这幅画儿的真迹拿去临摹,那之前,明玉说那画儿是富察侍卫就是傅恒送给娘娘的。真没想到,她竟然是为了傅恒!她那么恨我,原来也是为了傅恒!我明白了,她之前那么多年一直不为皇上侍寝,并不是为了先皇后娘娘!原来是为了傅恒!娘娘昏迷苏醒之后,她却突然开始为皇上侍寝,立刻成了宠妃,还生了六阿哥,原来是因为辛者库的事,她知道了傅恒喜欢我。
海氏道:因为那时候我怀疑她和先皇后娘娘的死有关,所以我也故意接近玉壶想找线索,那时候你还没有入宫,有一次我带着永琪,玉壶带着六阿哥,两个孩子一处玩儿,正是金川之战的时候,便自然说起傅恒大人和皇上,她看着六阿哥,突然说了一句:‘还是做皇上的儿子好。’那时候我虽然觉得很奇怪,但自然不明白,到这里后便全明白了。
璎珞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但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事,一阵晕眩袭来,又要作呕,海氏忙扶着她,又扬声叫外面的珍珠进来。三人忙乱了一阵,璎珞休息了一会儿,便和海氏作别,彼此又说了许多嘱咐的话。
出来以后,璎珞让小全子去找虚云来见她。虚云进了正殿,见璎珞又跪在蒲团上祈祷,不敢打扰,站在一旁。璎珞闭着眼睛道:师太,海氏是我在娘家时的旧识,过去的几年,她被太后遣到这里,我不便立刻来探她,如今我嫁入了富察家,已请了太后的允许,今日便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