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王仪,明德和宴观痕眼里均有些惊愕。
往日穆蓁一身光鲜,明艳的如同天上的太阳。
今日却是脸色如蜡,一身的狼狈。
明德最先反应了过来, 忙地询问道,“殿下不是去洛中了吗,出了何事,怎地又回来了?”
“有点事忘记了。”穆蓁说完, 便看向了宴观痕。
原本她想亲自去问问父皇和兄长, 如今倒不需要了。
宴观痕来了, 直接问他便是。
穆蓁瞧了一眼明德, 便上前问道,“宴大人这是要去见兄长?”
宴观痕点头, “正是。”
穆蓁一笑,“刚好,本宫也要过去, 一起吧。”
“多谢殿下。”
穆蓁没有骑马,也没有坐撵桥,陪着宴观痕一路步行前往东宫。
从晨曦殿出来,宴观痕便走在她身侧,两人一句话未说。
上了前面的甬道了,穆蓁才侧目看着宴观痕问道,“没想到那日在南陈一别,这么快又再次见到了宴大人,不知宴大人这回来北凉是为了何事?”
一般他国的使臣前来,不外乎就是为了两国谈判。
穆蓁并非想真正地知道宴观痕为何而来,只是想弄明白,那传言中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又或者是,前来的不只是宴观痕。
穆蓁问完,宴观痕却半天都没回答。
等了一阵,穆蓁便道,“宴大人不方便告之,也无妨......”
穆蓁说完,宴观痕的脚步却突地顿在了那不走了。
穆蓁疑惑地回头,便见宴观痕一脸肃然,一双手相握在袖筒之中,举起又落下,同她行了一个大礼,再抬起头来便看着穆蓁道,“臣为投靠而来。”
穆蓁盯着他。
脸上最初的那抹疑惑,一点一点的消失,慢慢地露出了呆愣,再是一片愕然。
穆蓁轻飘飘地问,“为何。”
宴观痕垂目不答。
穆蓁心头猛地一坠,笑了笑,“宴氏一族,从周皇后开始,便效忠于萧帝,萧帝在我北凉为质之时,那般艰难的岁月,宴大人都未曾背弃过,不离不弃地为其出谋划策,如今南陈势力壮大,已压过了我北凉,宴大人此时投靠,可是为何?”
穆蓁问完,眸子却不知不觉地带了红。
宴观痕依旧没说话,穆蓁突地扭过头,又问道,“宴大人此行前来投靠,萧帝可曾知道......”
“陛下驾崩了,回不来了。”宴观痕突地打断她。
赶了一夜的雪路,身上的衣裳被雪水浸透,又被凉风吹干,穆蓁丝毫没觉得凉。
可此时,周身突地一颤,那寒凉从脚底一瞬凉到了心口。
穆蓁张了张口,想说话,胸口的气息却一时没能跟上来。
宴观痕便接着道,“殿下当也收到了消息,陛下在攻打大魏时,不慎跌入了幽冥谷的断崖,遭遇不测之时,距今已有十余日,殿下也应该听说过大魏的幽冥谷,断崖石壁光秃,深不见底,跌入者不可能还有生还,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的南陈再也经受不住战争,臣这次前来,是带着整个南陈,前来投靠北凉,陛下毕生的愿望,便是统一中原,如此,臣也算是完成了他的遗愿。”
宴观痕后面说了什么,穆蓁根本就没听进去。
一双眼睛发红地看着宴观痕,问道,“裴风呢?他不是萧帝身边的第一猛将吗,萧帝出了事,为何他能独善其终?”
宴观痕面色不动地道,“战场之事,险恶难料......”
“不可能。”穆蓁突地打断了他,声音颤抖地道,“萧誉一生都在替自己谋划,比你们谁都惜命,怎么可能去冒险,做出那等愚蠢之事。”
“臣也不愿相信......”宴观痕说完,便退后一步恭敬地道,“殿下,还有什么要问臣的吗。”
穆蓁立在那,木讷的看着一脸冷静的宴观痕,良久才轻轻地道,“没了,你走吧。”
宴观痕没再停留,从她身旁经过,径直去了东宫。
明德见穆蓁的神色不对,正欲唤个太监来,将其送回长宁殿,却见穆蓁突地调回了脚步,又赶往了晨曦殿。
北帝见到她的那一瞬,也是一脸震惊。
穆蓁却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内心,直接开口问北帝,“父皇,萧帝当真,驾崩了吗。”
早在收到萧帝噩耗的那日,北帝就在担忧。
担心她这段日子以来的态度,不过只是暂时的麻痹,待知道了萧誉遇难的消息后,会不会大悲大恸。
此时见穆蓁一脸憔悴,略微呆木的神色带着几分隐忍和麻木,不似前几回的漠然,也并非之前她狂热萧誉时的偏执。
语气很平静,几乎瞧不出悲伤来。
北帝吸了一口气,便将桌案上宴观痕刚呈上来的南陈玉玺,缓缓地推到了她面前,低声道,“南陈已没了萧帝。”
穆蓁的眸子一颤。
双手垂于膝上,力气散去,半晌都没抬起来,盯着那玉玺好一阵,才从那喉咙里溢出了一声,“哦。”
“不是去了洛中吗,怎地又回来了?”北帝见她一副魂不舍守的模样,心口蓦地一酸,心疼地道,“既然回来了,就别去了,回去换身衣裳,好好睡一觉,明日朕让穆烟来陪陪你。”
“好,儿臣告退。”穆蓁起身,神色依旧瞧不出异常来。
阿锁刚收到明德的消息,说是殿下回来了,急急忙忙地出门寻了过去,便在半路接到了穆蓁。
两日前,殿下从北凉出发去洛中,说走就走,如今却又突地回来了。
联想起穆蓁最近的失常,阿锁隐隐猜出了些什么,却又不敢肯定。
如今见到一脸苍白的穆蓁之后,阿锁便也明白了是为何。
殿下大抵是已经知道了萧帝的事。
十几年的感情,从小青梅竹马,又怎可能说丢就丢,又岂能是一句不喜欢了,放下了,便能很快就结束的。
若是萧誉不来北凉,又或是萧誉不再回头,也同殿下一般放了手,那这段情说不定当真就能成为过去。
殿下也能彻底地忘了他。
可萧帝来了,两人之间又开始有了纠葛。
然还未有个结果,萧帝却又走了,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殿下回来了便好。”阿锁便上前扶住他,抬头瞧了一眼穆蓁,面色无声,只有那木讷的瞳孔中,隐约透着莫大的哀。
阿锁心口一疼,便也知道了,殿下心里还是有萧帝的。
阿锁不吭一声,扶着她回了长宁殿,伺候穆蓁沐浴完,便坐在身旁,同她说起了最近宫里的趣事。
“殿下不知道吧,二殿下已经被陛下封为了亲王,还是太子殿下去求的情......”阿锁东扯西扯,将后宫中娘娘的趣事都拿出来讲了一番,“听说王贵妃昨儿还和二殿下吵了一架,竟是为了一句病秧子,二殿下头一回顶撞了王贵妃,两人吵完,王贵妃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硬说自己生了个白眼狼.......”
阿锁也没管穆蓁是不是在听,自顾自说着,尽量不同她提及萧誉,“还有殿下弄出来的中标,奴婢听说前儿朝中有臣子提了出来,此等妙计,能不在伤极基本的情况下,还能救济贫苦百姓,应该考虑发展至全国,利国利民......”
穆蓁听着,偶尔回上一句,“嗯。”
阿锁见天色暗了不少,便起身去点灯。
去洛中途中的那场雪,终是飘到了京城,穆蓁盯着天空中突然落下的几片稀疏的雪花,终于从那一片混沌之中慢慢地清醒了过来。
冬季了。
雪一落,也越来越冷了。
阿锁掌灯回来,刚将那灯盏搁在她手边上,便听她突地轻声地道,“他们说他死了。”
阿锁的手一颤,眼圈瞬间泛了红。
“可我不相信。”
那喉咙口被堵得死死的,穆蓁不得不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他怎么可能会死呢,他是皇帝,当年他能逃过那亡魂蛊,又能从我北凉逃出去,一身的本事,怎可能突然就死了呢......”
阿锁咽哽了一声,“殿下......”
“我们离开那日,他分明还好好的啊,不过就是染了一场风寒。”穆蓁的声音渐渐地颤了起来,“他将玉佩还给了我,我们之间便也清了,他再也不用来补偿我,我也不再去恨他了啊,他这辈子已经坐上了南陈的皇帝,手握重兵,前程似锦,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怎么就想不通,要亲自去攻打大魏呢。”
那尘封了一日,压抑住的疼痛,此时密密麻麻地窜了上来,穆蓁的情绪终于崩溃,眼泪夺眶而出,滴在了光洁的下颚上,声音悲恸地道,“他风寒还未好,为何非要亲征,那皇位不过才坐上一年,安稳日子又才过上了几日,如今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好不容易夺来的兵权没了,梦没了,命也没了。”
风雪带来的凉气扑来,激地穆蓁一哽。
阿锁已是泣不成声,“殿下,咱进去吧......”
穆蓁没应,坐了良久。
跟前的灯盏被那凉风吹得好一阵摇曳,穆蓁突地又木讷地道,“他是南陈皇帝,他死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穆蓁说完,便没再说一句话,若无其事地回了里屋。
第49章 ……
一场雪落下, 半月未停。
从南陈前来北凉的客人却络络不绝。
宴观痕,裴风,谢绍。
当初萧誉的心腹一个接着一个都投靠到了北凉, 而世人以为的南城内乱,却并没有发生, 几乎没给南陈那些老臣反应的机会,南陈的势力已经全部归顺到了北凉。
谁也没有想到,大魏一灭, 最得利的居然是坐在那什么也没干的北凉。
南陈二十万大军的兵符最终落到了穆淮宇身上。
那昔日的病秧子太子,不仅病好了, 不再吃药了,还能同朝中的一等臣子,骑马射箭。
北凉的未来一片光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统一了天下, 成为了几百年来,势头最为猛烈的一个大国。
穆蓁成为了天底下唯一的一位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尊贵无比。
自那日之后, 阿锁便再也没听她提起过萧誉。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