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月上巳节,萧可就打算随李恪去往梁州,可一纸诏令下来, 仍改授了安州都督, 重返故地, 岂止是喜上眉梢, 还要乐在心间, 细细一算, 离开安州已经整整十年了,新安米铺不知怎么样了?贾掌柜、谢阿婉父女好不好?彭志筠、黄万升那一伙儿是不是安生了?还有温显忠,自从出任了楚州别驾,就再没有了他的音讯。
李三郎掀帘子进来,打断了萧可的所有美梦,坐在榻上道:“你不要去了,一路舟车劳顿,婵娟、曦彦还小,跟他们留在长安多好。”
萧可把行装都收拾好了,还以为故地重游,现在却不让她去,自是一脸的不乐意。
李恪劝道:“我不过八月十五就回来了,一大家子折腾来折腾去的太麻烦。”
萧可点头称是,“行啊!不让我去是吧!元如娴、韦琳琅、袁箴儿一个也不能去,全跟我留在家里。”
李恪直想笑,原来在这儿防着他呢!正要掀帘子走,又被萧可拽住,随即千叮万嘱,不过是替她看看米铺,记得带上宋哲远和唐璿,路上小心点儿,不要仗着艺高人胆大就松懈起来。安州重置了都督府,官员是否齐全?有没有像权万纪一样能干的长史?那个古怪的马司马还在不在?严法曹那里又有什么疑难案件?反正就是喋喋不休。
每每想起安州,萧可总是留恋无比,那古朴的石桥,如银纱般的烟云,雨落荷塘,银杏遍布,还有卷在饼里的白花菜,满满的都是回忆,可人家不让她去,只能止步于长安。在家里闲得慌,就想起了出去走走,长安城内还有熟悉的人吗?李敬玄疯疯癫癫,不屑看到他,再者就是伟伦,才不敢去找他,梅园村太远,来回也要一天一夜,再说阿牛已娶妻生子,张嫂子要照看孙子,没功夫支应她。
恰在这时,收到宫里的信笺,说媚娘有孕封了昭仪,居于承香殿,请她过去串门子,这回算是有了地方去了,令张祥备车,浩浩荡荡往安仁门而来。乘步辇来到承香殿,果然的红云祥绕,流光溢彩,加之她日渐盛宠,天子将王皇后、萧淑妃全冷落在了一旁。
如今的武昭仪为九嫔之首,再不是感业寺里凄凄惨惨的小尼姑了,她眸若春水,盛妆华服,言笑晏晏。坐在一旁的天子也乐不可支,四海升平,举国安定,永徽朝大有贞观遗风的美称,再加上昭仪怀有身孕,可谓好事连连。
萧可先是恭喜他们,随后又坐下来,才想起周身无一物,来得太急,忘了备礼物。
“带什么礼物,我们该给你送礼不是嘛!”李治与媚娘对视一眼,乐呵呵的。
看着这两位,一嘴一个我们,贴着又那么近,真是羡煞旁人,一个个都成双成对儿的,只有自己形单影只。
闲聊了一会儿,李治去了甘露殿议政,武昭仪便邀萧可到千步廊内走动走动,出来宫门,又遇见她的母亲杨夫人及姐姐武顺,与萧可一一打了招呼,就回承香殿去了。弄得萧可是一连几次的回头,那姐姐不就是有名儿的贺兰夫人,现在姐妹情深,同住一个宫苑,将来却……。
萧可频频回望姐姐,武昭仪岂有觉察不到,“姐姐守寡在家,与母亲无所依,所以媚娘求了陛下,把她们接到宫里来了。”
她的家世,萧可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只因杨氏没有儿子,便被继子们怠慢,想来之前的日子也不好过。走了一大段路,两人也累了,均坐在了回廊里歇息,遥想往事,别有一番感叹在心头。
“孩子有四个多月了吧?”如果没记错,这孩子就是李弘,也就是将来的太子,死在合璧宫的那一位,“以后有什么打算?陛下不是要立燕王李忠为太子吗?”
“王妃都知道了?”武昭仪并不多言,这不过是个不等价的交换,立昭仪的代价就是立李忠为太子,又有着长孙无忌那一班重臣的全力支持,自己谨小慎微、谦恭守礼才走到了今天。
两人正说着话,王皇后、萧淑妃浩浩荡荡而来,两人均是得到了信报,王皇后直看得纳闷,萧云襄的姐姐居然和她的死对头武昭仪坐在一起,言谈甚欢。萧云襄自是明白,此姐姐并非姐姐,她笼络武媚娘自有她的目的。
“媚娘见过皇后娘娘,淑妃娘娘。”比起两位,武昭仪的位分还是低了些,谦恭的向她们行礼。
萧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把李三郎的警告全抛之了脑后,她眼中只有一个武媚娘,才不会把王皇后与萧淑妃放在心上。何况这两位来了大逆转,本是死对头,只因武昭仪独宠六宫,转而结为了死党。
“这不是皇嫂吗?”王皇后摆摆手,令武昭仪起身,又看向了萧云襄,“皇嫂既然入宫,为何不去昭庆殿看望云襄,好歹也是姐妹,看着像生分了一样。”
萧可一听,这是在挑刺儿,怪不得雉奴不待见她,亏是大家闺秀出身,说起话来听着就别扭,本想回一句:我来看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但对方毕竟是皇后,算是留了情面。
“昭庆殿那么远,我走不动,找武昭仪讨杯喝。”
“姐姐也没说要来呀!姐姐要是支付一声儿,云襄定会派人接你。”萧云襄才不屑跟她说话,萧可在她眼里就值两个字:低贱,墙头草顺风倒,见武昭仪得宠,就一个劲儿地朝她身上扑,还时不时的勾引阿治。
“省了吧!你那里庙大,我坐不住。”对萧云襄她早就寒了心,从前对她多好,只因不是亲姐妹,就被她一脚揣开,形同陌路。
王皇后再不肯多言,她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听也听不懂,还亏得出自兰陵萧氏一门,言行却如市井村妇,冷冷一笑道:“皇嫂和昭仪就坐着吧!不必相送,本宫同淑妃到那边走走。”
等两位走远了,萧可才松了一口气,抚着脯子道:“皇后娘娘果然气场大,搞得我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
武昭仪也笑,这位王妃太有意思了,怪不得招人喜欢,侧目道:“姐妹关系不太好?”这一点,她早就发觉了,不然也会防着她。
“什么姐妹,还不如个外人呢!”真假王妃是最隐密之事,看来武昭仪也不晓得,雉奴的嘴巴够紧。
眼看秋冬将近,仍不见李三郎的影子,只巴巴捎来一封书信,说是安州有要事,八月十五不回来,就这几句,把萧可弄得没抓没落的,就算发脾气,他远在安州也看不到。后来又收到宫里的来信,就是武昭仪身子沉了,人不舒服,也就没有往承香殿里跑了,总要让人家好好歇息,李弘该将生了。
冬月,长安城又传来一件奇事,房玄龄的两个儿子争夺遗产,十七公主为夺房遗直的爵位,把他告上了天庭,自编自演了一场非礼案。房遗直也不甘示弱,也上书列举房遗爱与十七公主的罪状,指责他们恶贯满盈,占星、卜筮、窥视宫省,还伙同荆王李元景、巴陵公主等人试图乱政。
双方各执一词,李治只好派了长孙无忌去调停。
萧可暗道不好,正是这一桩由十七公主自编自演的风月案,引发了永徽初年震动政坛的第一件大案,举国哗然。饶是做了各种努力,可还是晚了一步,三郎远在安州,怕是不知情,于是让张祥把慕容天峰找来,亲手把写好的信笺交于了他。
慕容天峰甚不明白,好端端的要他往安州跑一趟,又不是没有驿站,表妹为何这样郑重?
“告诉三郎,要他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萧可对亲家千叮万嘱,这是她最后能做的。
“为什么?”慕容天峰大为不解,这假的表妹又发什么神经。
“以后你就明白了。”平白无故,三郎收到了信也必不肯听,萧可把心一横,索性又写了一封,写得是触目惊心,不堪入目,刺骨剜心,他看了也会心寒,只要看了这封信,他就一定不会再回来了。
慕容天峰原本不想理她,可又见她紧锁眉头,郑重其事,也许她听到了什么风声也不一定,于是向千牛卫府告了假,亲自去往安州不提。
自亲家走后,萧可一如的心神难宁,万一三郎看了信怒火中烧,硬是要回来问个究竟?又该如何?看了看窗外,斜阳晚照,落花满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