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究气呼呼回到家中,在正厅喝了一口茶,便重重放下,然后拍案怒骂:“腌臜泼才!无耻混蛋!泥腿子贱骨头!”
他脱去外衫,狠狠丢在了地上,还跺了几脚。
张文究的家也不大,妻儿听闻动静,从里屋匆匆出来,他妻子便皱眉道:“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他儿子则道:“爹爹前去会友,怎会发这么大脾气?如今爹当了县衙主簿,回乡过年省亲,镇上人谁不忌惮三分,争相巴结?却还有人敢让爹爹如此愤怒?”
张文究冷哼一声,握拳道:“两个贱民罢了,这两日我便调来衙役,缉拿了他们!”
他儿子挑眉道:“爹,凡事得师出有名,您以什么名义拿人?更何况,缉拿之事不归您管……”
“怕什么?你爹有靠山!”张文究说话硬气,冷哼道,“至于名义,据我如今所知,足够下狱,到时候,整死他们,懒得再罗织罪名了!”
他儿子便赞叹道:“父亲厉害!”
他妻子却犹豫道:“相公,这……是不是太狠了?有点小题大做,得饶人处且饶人……”
“妇人之见,你住口吧!”
“……”
他妻子便不敢说话了。
“不行,往来县城得要两个时辰,我等不了了!”
张文究越想越过不去这坎,起身匆匆出门去了。
他儿子惊呼道:“爹!你要去干嘛?”
“我儿放心,难道我还能与匹夫动手不成?”张文究自信满满,回了一句。
在村镇一级区域,士绅的力量是比较大的,皇权下来略有削减,时常与士绅力量发生冲突,而士绅力量反抗不得,便阳奉阴违,多有曲折。
后来,大事就县管,小事就村镇管,以里正、村正为主。
张文究找到了里正,他如今是县衙主簿,颇有权势,里正都敬让三分,听闻张文究的控诉,便领着一伙人冲向了那温篝书铺。
在温篝书铺门前,众人果然见到了师徒二人。
一个糙汉子,一个俊秀少年,里正仔细看了看,连忙抬手,阻住手下人,喊道:“且慢!且慢!那少年是林浊江,跟方元煦关系极好,还与县丞有交集,张主簿,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与县丞有交集?与方元煦关系好?”
张文究愣了愣,随即皱眉,片刻后,冷笑一声,挥手道,“动手!”
“且慢!”里正急道,“方元煦在镇上还是颇有话语权的,他的人动不得!”
张文究怒道:“怕什么?有什么事我担着!我背后是天段府府令大人,是元王心腹,谁不敬畏三分?便是总督都忌惮的人物,你们何惧之有?!”
里正精神一振,挥手呼喝:“弟兄们,动手!”
一群人便向林浊江和温王九冲去。
林浊江见此,吓了一跳,连声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喂!且慢动手,有话好好说。”
温王九则是打了一个哈欠,继续瘫躺着,动都懒得动。
林浊江劝解无果,挥拳捶击,三拳两脚将一群汉子捶翻。
里正吓了一跳:“竟这般厉害!”
张文究上前,怒视林浊江,厉声道:“泥腿子!你敢拒捕!你完了!”
林浊江茫然道:“什么拒捕?我犯了什么法?”
“你师徒二人调戏良家妇女,还有辱斯文,本官添为嘉钟县主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故而请里正前来捉拿,想不到,你们竟然拒捕!”
张文究昂首挺胸,傲视林浊江和温王九,架子端得高高的。
林浊江愕然道:“张先生,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咦?张先生竟然当官了,县衙主簿?恭喜恭喜,天大喜事啊。”
张文究冷着脸,嗤笑一声,“蠢货,你完了!”
他转身就走,要去县衙搬救兵,还就不信邪了,你拳头那么大,能打在朝廷脸上?
里正见张文究走了,苦笑一声,也赶紧招呼人走了。
林浊江挠头道:“师父,这张主簿不会是去了县衙搬救兵吧?”
“定是如此了。”温王九不咸不淡的道,“我听力好,听他自吹自擂,说什么,他是府令的人,府令又是元王的人,连温王八……咳,连温如照都不怕。”
林浊江大惊:“若是张文究借此扩大事态,让府令对温大人发难,可如何是好?”
“府令算个屁,不过是元王钉在东南道的一颗钉子罢了,主要还看元王的态度,他们爱闹就闹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温王九侧了侧身,打了一个哈欠,忽见一貌美女子走过,精神大振,坐直身躯,招手道,“美人美人,天冷风凉,屋里有火盆,快来烤烤火吧!”
林浊江悄然离温王九远一些,头埋书中,丢脸啊。
那女子瞥了温王九一眼,如看蝼蚁,悄然屈指一弹,一股力量侵入了温王九的躯体,然后若无其事而走。
林浊江略有感应,侧头道:“师父,那是修道者,对你下手了?”
“这是要伤我子孙根,让我举不起来啊!”温王九大怒,跳起来追去,“你继续读书,我去教育教育那恶毒女……”
林浊江摇头叹气,谁能想到,这位不靠谱的糙汉子是温如照的爷爷呢?哦,还是他师父。
……
张文究去了坐马车回了县衙,已近夜幕,他还是连夜向县令请示,然后带衙役星夜兼程去了虎阳镇。
嘉钟县令不知具体事情,但张文究是东南道大族张家旁支推荐提拔的,与府令大人有一些关系,他还是有些忌惮的。
张主簿说,有刁民调戏良家妇女,劝教无用,里正出面无用,还拒捕,性质恶劣,形同谋反!
县令只当是桀骜不驯的江湖人士,飞鸽传书给了朝廷特殊部门,是为奇门,都是能人异士,专司江湖异事,奇谈怪闻。
若是奇人异士或江湖人士闹出来的事,一般人和一般的高手处理不了,只能请来奇门之人了。
果然,张主簿铩羽而归,还鼻青脸肿,大呼小叫的喊着“有人要造反!有人要造反!”
张文究便要修书一封给府令,请府令调兵前来剿杀林浊江与那腌臜泼才。
他半生清贫,考不中功名,更求路无门,只能以教书为生,又被区区商贾羞辱,自己倒不如一个泥腿子了,当时心中大恨,又无可奈何,心灰意冷啊。
好在,他忽然收到一封举荐信,来自大族张家一位颇有权势的人物,补了县衙主簿的空缺,可谓是欣喜若狂,虽说跟张家只是勉强扯上关系,可他早已视自己为张家人,一心只想替张家谋利,一旦受到认可,步入张家核心也未尝没有可能。
张家紧抱元王大腿,元王又视温如照为眼中钉,认为温如照在东南道经营日久,根深蒂固,若有机会,简直能裂土窃国了。
元王多次向朝廷上奏进言,削弱温如照大权,皇帝都无动于衷,烦了就说东边大泉王朝厉兵秣马,蠢蠢欲动,还得指望南元侯抵御敌军犯境呢。
元王对此颇有怨言,却不敢言君王过,反倒是想方设法限制温如照的权势。
张文究多少知道一些这事,传言不是说县丞看中林浊江,还请高手护佑其家人吗?而县丞是温如照的人,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他拿下了林浊江,看温如照和县丞如何举动,若反应激烈,可不是给了元王机会?
正是因此,张文究有些肆无忌惮了,只是那林浊江竟如此强悍,一干衙役都不是对手,只能狼狈而归。
张文究不断向县令控诉林浊江和温王九的穷凶恶极,极力渲染,使得县令深深忧虑,安抚这位张主簿。
过了半日,一支五人队伍赶到了县衙,手持奇门密令,畅通无阻的进入县衙后堂,面见了县令,还有张文究。
五人有男有女,着装并不统一,由中年男子领头,领着一对青年男女,一对少年少女,都神色平静,却能让人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的自傲气质。
双方见礼,县令请张主簿道出事情经过。
张主簿也不愧是读书人,口若悬河,说得天花乱坠,颠倒黑白,添油加醋对林浊江和温王九便是一阵控诉。
那中年男子沉默片刻,便起身道:“烦请张主簿指路,我去会一会他们。”
张文究大喜,整整衣冠,向县衙外走去,可走出屋子,便被中年男子拎起,然而腾云驾雾而起。
“啊!这……这……”张文究差点吓尿了,颤颤巍巍,身躯都软了下来。
“张主簿,指一指方向吧。”
听闻此言,张文究定了定神,四下看了看,便指了指一个方向,随后便是一阵迎风拂面,风声呼呼响。
“神……神仙手段……”张文究心中惊颤,扭头看了看静坐云团的年轻人,莫名艳羡,心中升起一个念头,那就是修仙求道!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啊?”张文究主动向中年男子攀谈,神情十分热络。
中年男子平静答道:“游四方,奇门四品真人。”
张文究呆住了,他不久前才听了县令谈及奇门,四品真人比四品大官品阶还高,犹如封疆大吏一般的人物,相较而言,自己可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