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渊清衣袖下的手指轻掐,压下这一时不忍,而后起身为他求道:“臣侍也不愿相信纯侍君会这么做,这五石散是宫中禁物,纯侍君不会不知。更何况,平素见纯侍君言行并无异样,不如请平日里为他诊脉的太医过来,问个究竟。”
第86章 禁足 长宁在萧璟手上轻轻拍了拍,萧璟……
阮衡见卫渊清替他求情, 一时间心中暖了几分,感激地看向他,又跪着同萧璟道:“臣侍真的没有用过五石散, 今日之事是有人故意陷害于我,求君后还臣侍一个清白。”
贤君咳了一声, 道:“贵君倒真是救人于水火啊!”
卫渊清平声道:“君后明察, 臣侍与纯侍君并无私交, 方才说的话也并非是为纯侍君求情, 只不过纯侍君毕竟出身阮家,有些事情还是谨慎仔细一些更好。”
萧璟看了玉林一眼,玉林会意, 着人去传周太医过来。
周太医被宫人带了来,见得殿内情形,没由来得颤了颤, 阮衡还在殿里跪着, 看上去像是犯了事,周太医心头打鼓, 却不知君后为何要传召自己,恭恭敬敬跪下行礼, 听得低沉肃穆的声音自上面传来。
萧璟问道:“这些时日都是你来明成殿为纯侍君请脉,可发现他身子有何异样?”
周太医忙道:“回殿下,纯侍君身子安好,并无异样。”
阮衡闻言松了一口气, 他这模样被萧璟看在眼里, 只是却无法由此来断定。
贤君不想就这么让他脱了罪,便直接问道:“那纯侍君服食五石散之事,你可知情?”
周太医乍听得“五石散”, 面上惊了惊,而后又看向阮衡,贤君冷哼一声,“你看他作什么,难道在君后面前还想耍什么心机?”
周太医连声道:“下官不敢,不敢。方才贤君所说纯侍君服食五石散之事,下官并不知晓。”
周太医的话,让阮衡更为安稳了些,他好不容易等得反驳的机会,自然不会容许贤君再度开口,抢先道:“臣侍若是真的服食五石散,太医诊脉时怎么可能从未察觉?而且臣侍实在没有缘由服此禁物,不知何人使出这等低劣的害人手段,想借机置臣侍于死地。”
贤君一时哑口无言,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倒像是那个刻意陷害他的人,贤君随口道:“方才臣侍不过是问问罢了,再说了这五石散毕竟是在纯侍君寝殿发现的,要想摆脱干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吧。”贤君又看了周太医一眼,“周太医来此,就从没有闻到过什么可疑的味道,或是听到过些什么?”
卫渊清了解宋子非的性子,这个时候越是帮阮衡解围,他越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宋子非胸无城府,但却最喜欢纠缠,由他出面反而会撇清自己的嫌疑,卫渊清看向萧璟,“殿下,贤君这话倒像是在诱供,臣侍觉得不太妥当。”
贤君道:“纯侍君与贵君一唱一和,臣侍居然倒成了恶人,不妨按着臣侍的疑惑好好问一问这周太医,是非黑白,也不是能容巧言善辩的人随意颠倒的。”
萧璟沉声道:“贤君方才说的那两桩,你可曾知晓?”
周太医顿了顿,阮衡是否服用过五石散他确实不知,可是他确实向自己提起过,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迟疑,让贤君抓住了漏洞,道:“殿下问话,这周太医居然神色躲闪,看来真的有鬼。”
周太医跪伏在地,不敢去看阮衡脸色,如实道:“十日之前,纯侍君确实向下官问起过五石散,旁的事下官真的不知。”
阮衡闻言慌乱无措,没想到自己竟在此处出了错,贤君攥住了他的把柄,不依不饶,“看来纯侍君也并非这般懵懂无知啊。”
阮衡忙看向卫渊清,希望他能再次替自己求情,卫渊清却摇了摇头,阮衡言语错乱,“臣侍要见陛下,这是有人陷害,是有人陷害我,表姐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萧璟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厉声斥道:“自你入宫以来,惹出多少祸事自己还数得清吗,陛下又暗中护过你多少次,你知不知道?如今怎么有脸再求陛下!”
阮衡回想着这一桩桩一件件事,他不明白,怎么服食五石散的人竟成了自己?那几位太医说,他脉象中早有服食过五石散,这又怎么可能呢?他进宫以来小心翼翼,饮食中从未出过差错,这些日子只在卫渊清那里和薛晗那里饮过些茶。卫渊清不可能害自己,难道是薛晗害了自己,那一晚是他兄弟二人在自己面前演的一场戏?
他气愤急切之下,再顾不得那么多,膝行几步,同萧璟道:“君后,服食五石散的并不是臣侍,是荣君,是荣君啊!君后若是不信,现在就派人去搜甘露殿,那一晚臣侍亲耳听见薛迹与薛晗兄弟二人因着此物争吵,一定是他们在陷害我!”
贤君没有想到这事竟然还牵扯到了薛迹,他心中暗喜,给他身边宫人使了眼色,宫人悄声退了下去。
阮衡会供出薛迹来,卫渊清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也丝毫不会影响他的计划,不论最后长宁保谁,这五石散之事都与他无关了,也没有人会将此事牵惹到他的身上。
只是阮衡给萧璟丢出一个难题,薛迹的存在是宫中人人忌惮的,即便他是君后,也不想因为薛迹而同长宁闹出不快来。
萧璟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荣君在服食五石散,他是君位,你若是随意攀咬,便是以下犯上。更何况,本宫执掌六宫,不会因你一面之词就去搜荣君的寝宫。”
阮衡知道,现在唯有将事情闹大惊动长宁,他才能有出路,顾不得萧璟说的什么尊卑规矩。
“君后莫不是觉得荣君深受圣恩,不愿去得罪,便只来拿捏我?”
萧璟冷冷道:“放肆!当真惯得你无法无天了。”
贤君忙劝道:“君后息怒。”
卫渊清只旁观着,默不作声,听贤君又道:“此事并非小事,君后莫不如请陛下过来,再商议荣君的事,荣君若是被污蔑,便也可借此机会清肃内宫,让别有用心之徒受到该有的惩处。”
而萧璟刚吩咐去请长宁,她便出现了。
萧璟怔了怔,往贤君处看了一眼,而后直起身来,其余人也跟着一同行礼。
长宁淡淡道:“免礼吧。”
阮衡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在长宁从旁经过时,抱住了她的腿,长宁毕竟有身孕,卫渊清很是担心,怕阮衡不知分寸伤到她,忙站起身来走到他近前护住长宁。
萧璟将伸出的手收回,立在座前,以往都是他在护着长宁,如今也有了别人替他做这些事,而卫渊清才像是她的夫,护着她和他们的孩子。
见卫渊清眉头紧蹙,长宁示意他自己无碍,而后垂首看着阮衡眼中满是惧怕,发上更是半湿着,十分狼狈,但也如同童稚时一般依赖着她,长宁从袖中取出绢帕,递给阮衡,道:“好好擦擦吧,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阮衡从善如流,宫人将他扶起来,长宁走到萧璟方才的座位上坐下,问道:“究竟有何事惊动了这么多的人?”
萧璟正站着,刚要回话,长宁便让萧璟坐下,也让其他人一同入座。
萧璟而后才道:“纯侍君在自己殿中失了神智,于宫中奔走,宫人拦不住,又怕他衣衫不整会失了体面,这才让人请了臣侍过来,太医看后,说他是服了五石散。”
萧璟到底还是给阮衡留了几分颜面,将“一丝‖不挂”说成了衣衫不整,贤君忙又添了一句,“纯侍君方才还说,荣君也服食此物。”
阮衡怕长宁会偏袒薛迹,忙站起身道:“臣侍所言句句属实,荣君确实服食五石散,臣侍是被陷害的。”
长宁来时还将锦帕递给阮衡,听闻五石散时,长宁脸色一变。再闻他诬陷薛迹,那几分怜悯也荡然无存。
长宁虽然未曾言语,但看她眉宇间的冷淡,已然是怒了,萧璟道:“五石散是禁物,荣君应该不会明知故犯。”
贤君让人去请长宁过来,便是为了要拉薛迹下水,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所有人听到,“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长宁冷声道:“住口。”
贤君立时噤声,众人以为她这是要袒护薛迹,没想到长宁竟吩咐佩兰道:“你带人去甘露殿搜寻一番,若有人阻拦,就说是朕的旨意。”
长宁这般大公无私,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而等候的时间里,阮衡两手紧紧交握,他心中也在打鼓,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将近过了半个时辰,佩兰才回来,阮衡抢先问道:“如何?”
佩兰朝长宁拱手道:“回陛下,奴婢带人去甘露殿时,荣君阻挠搜查。”
阮衡脸色一缓,可又听佩兰道:“但奴婢说是奉了您的旨意,荣君便让人进去了。甘露殿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搜寻过了,随行的太医也验看过,并没有搜到五石散。”
萧璟留心着殿中每个人的反应,贤君脸上颇为失望,阮衡则是惊愕,只是最让他看不懂的却是卫渊清,他的怔然又是因为什么?
长宁坐得久了,腰身有些酸乏,见她要起身,萧璟离得最近,过去扶她,长宁淡声道:“纯侍君之事,便由君后按着宫规处置吧。”
长宁在萧璟手上轻轻拍了拍,萧璟明白她是要让自己手下留情,“陛下放心便是。”
可阮衡看不懂她的苦心,只觉中了计,以为是薛迹在设计陷害他,大骂薛迹,“陛下莫要被薛迹给骗了,除夕宫宴那晚,臣侍是亲耳听到的,这些时日臣侍在薛侍君那里也曾见到他翻看与五石散有关的书籍,对,还有臣侍宫中新来的宫人,这些都是薛迹所为,他才是蛇蝎心肠的人!”
贤君凉声道:“倒不知纯侍君何时同薛侍君走得近了?”
卫渊清虽没有当众落井下石,却也没有再替阮衡求情。
阮衡声泪俱下,口中念道:“表姐,求您念在舅父的份上,饶我这一次。”
长宁漠然道:“你知不知道,朕本想着再过些日子便晋你的位份,让你在这宫中不受一丝委屈。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现在谩骂荣君,只说自己无辜,那朕问你,在他的香料之中动了手脚的人是不是你?”
阮衡被她吓住,委顿于地,长宁道:“那时朕便已经放过你,可你丝毫不知悔改!”
阮衡没想到就连香料的事长宁也已经知晓,他看向卫渊清,当初是卫渊清暗授自己这么做的,卫渊清回视他,目光中透着清冷,阮衡醒觉,这便是卫渊清的高明所在,因为自己并没有什么证据,反而到最后更被长宁厌恶。她们现在或许觉得,就连自己服了这五石散都是蓄意而为,只不过栽赃不成,倒让自己栽了跟头。
如今只有卫渊清对他还算仁至义尽,他绝不能在此时得罪了卫渊清。阮衡手中那锦帕落了地,长宁从上面踩过,离了明成殿。
萧璟沉声道:“纯侍君藐视宫规,以下犯上,着其于宫中禁足,非陛下旨意,不得出宫中一步!殿中侍人,未尽规劝之责,发往掖庭狱。”
萧璟丝毫未提五石散之事,已经是对阮衡极尽宽容,也保了阮家颜面。
第87章 齿寒 长宁如今离了明成殿,却还是记挂……
长宁如今离了明成殿, 却还是记挂着薛迹的事,方才在殿中不好直接相问,现在才有了机会, 长宁道:“甘露殿里真的没有五石散?”
佩兰有些惊讶,“陛下是在怀疑荣君?”
长宁摇了摇头, “并非是朕不信他, 只是怕他一时糊涂, 不知此物厉害。许是朕多虑了, 陈太医是他的叔父,他若真的服食此物,陈太医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更何况你已经带人搜寻过,朕不应该一直挂心。”
佩兰道:“陛下还是要以自身为重,至于荣君那里, 奴婢会让人盯紧一些, 等太女诞下,陛下便可以随心所欲了。”
长宁掀起唇角一笑, “你真的以为,朕有了太女便高枕无忧了吗?”
佩兰停在原地, 看着长宁坐在御辇上的身影,她忽而明白了,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一日,便永远不会有随心所欲的那一天。
瑞祥随侍在卫渊清身侧, 见他眉宇中毫无喜色, 不免问道:“那件事已经按着主子的心意解决了,为何看不出您有丝毫快意?”
卫渊清却道:“今日佩兰带人去甘露殿,却一无所获, 若说我是操纵这场棋局的人,那这局棋也并不算是真正赢了,有一枚棋子已经不听话了。”
瑞祥惶惑道:“奴才实在不明白,难道是荣君在咱们宫中有了耳目,提前得知了消息?”
卫渊清瞥他一眼,“若是这般,又岂会是今日才发现?”
瑞祥讪讪道:“奴才愚钝。”
卫渊清淡淡道:“再过两日,你将崔太医召来,疑惑便可解了。”
瑞祥恍然大悟,“是崔太医泄露了此事,那主子为何要过两日再召他,若是不能现在就封住他的口,只怕后患无穷啊!”
卫渊清缓缓道:“阮衡今日才跌了跟头,我若是急急忙忙召太医过来,只会引得各宫注意,宫中又多的是像贤君这样爱搬弄是非之人,此举得不偿失。况且,就算给崔太医再大的胆子,他也不敢泄露我全部的秘密,即便他不顾及自身,也要顾及他那个侄女的性命。”
“纯侍君那里,咱们就放任不管了吗?”
卫渊清道:“阮衡现在名为禁足,实则与身居冷宫无异,没什么可担忧的。倒是薛迹……”他现在又知道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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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陈太医悄无声息地进了甘露殿,见薛迹正坐在桌前饮酒,他连忙将薛迹手中的酒壶拿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薛迹醺然道:“今日她已经让人来搜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叔父放心便是了。”
陈太医将酒狠狠泼在他的脸上,薛迹呛了几声,陈太医恨声道:“我要如何放心?若不是那一日听崔太医偶然提起明成殿向周太医问及五石散之事,早有防备,眼下被陛下重罚的便是你了。”
薛迹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的酒痕,“她要罚我,我便心甘情愿领着,算不得什么!”
陈太医将他的手腕捉住,见得上面又多了几道伤痕,“你到底要伤害自己到何时?”
薛迹神色黯然,欲将胳膊抽出,可陈太医脸色一变,又去探他的脉象,脸色越来越差,“不过才一两个月,怎么脉象竟差别如此之大!”
薛迹并没有把他的恐慌当回事,只道:“我的身体羸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叔父不必在意。”
陈太医颤声道:“你要我如何不在意!你知不知道,从脉象所察,现在的你就是一副空壳,内里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原本说的还有四五年都是奢望,你现在能撑两年都已经是至幸!”
薛迹身子晃了晃,而后惨然一笑,“我从前以为,至少这四五年都能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可若是不能,两年与五年,又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