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书感兴趣?”
俊国先生发现了摊开在书桌上的字典。
我有些懊恼,一不小心看解剖学的讲解看得入迷了,没掐好时间,匆匆忙忙跑下楼时忘了将字典放回原位。
“还好吧。”我含糊地敷衍他。
俊国先生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看似温和儒雅,嘴角的弧度永远和煦地恰到好处,但我不是瞎子,宅邸里的其他佣人都有些怕他,仿佛出于本能地感到畏惧。
这个宅邸里没有其他人和我聊天,我觉得我能猜到这是谁背后的主意,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像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我的行动会违背我自身的意志。
俊国先生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什么时候对书感兴趣了?」
我有点想告诉他: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但我的直觉掐住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因为……有趣?”
俊国先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眼间的神态舒展开来,看起来居然有点愉快。
“你想了解的话,直接来问我就可以了。”他声音温和。
我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但他确实是一个行走的词典,于是我秉持着认真学习的精神,非常诚恳地往书上的某个单词一指:“这是什么意思?”
“「left atrium」”他的发音清晰又准确,“这个单词是左心房的意思。”
我看了他几眼,他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一副我什么都可以向请教他的模样。
我抓着他记了一会儿笔记,时钟在半夜时分敲响,当——当——的声音,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也许是因为夜色太寂静,骤然响起的钟声总是显得有些突兀,令人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俊国先生合上书,告诉我:“我们可以明天继续。”
我没有拒绝女仆端上来的热牛奶。
一夜无梦。
*
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厅里。
对于人员固定的宅邸来说,有访客可是一件新奇事。
我忍不住多打量了对方几眼,他的眼睛是很罕见的浅金色,短发看起来非常利落,背脊挺得笔直。
虽然被衣服遮去了大半,他身上刺青的痕迹依然明显。
嚯,似乎是个有点厉害的家伙。
我最近在屋子里宅太久了,话本翻了不少,这位小哥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我今晚有事,可能会比较晚回来。”俊国先生以叮嘱的语气告诉我,好像他不在家,我就会把这个地方烧了再远走高飞似的。
我:“哦。”
俊国先生沿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你可以叫他猗窝座。”俊国先生口吻温和。
“当然,你可以当他不存在。”
有故事的刺青小哥低了低头,我怀疑他其实想要单膝跪下来,但又好像在最后一刻想起了什么,硬生生改变了行动的轨道。
我看看刺青小哥,又看看俊国先生。
俊国先生弯了弯梅红色的眼眸,抬手理了理我耳边的碎发:“在家等我。”
他的手指很凉,像冬天的积雪一样冰冷。
我并没有过多思考,声音好像拥有自我意识,回过神时,我已听见自己开口:
“你要不要加件衣服?”
不止一道视线落到我身上。
“你的手很凉。”我说。
这段话好像重复过百次、千次,开口后,接下来的一切都成了本能。
“你穿得太单薄了,要不要加一件厚一点的外套?”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说这些话,“要是着凉生病了,那可怎么办。”
俊国先生看着我。
名字叫做猗窝座的小哥似乎很紧张——他看起来明明就是不会紧张的类型。
四周的气氛过于压抑,憋闷得令人有些莫名其妙。我上楼拿了一件厚一点的外套下来,俊国先生站在门口,刺青小哥看起来快要跪下来了,两人都待在原来的位置。
“喏。”我帮他披上外套。
哎,都多大的人了,还需要别人帮他加衣服。
我好像发现了俊国先生的弱点似的,心态一下子变得宽和起来。
“工作加油。”说完这句,我才发现这有点像妻子跟丈夫道别时会说的话。
俊国先生的唇角好像弯了一下,这似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发现,他平日里总是挂着那副温柔和煦的表情,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假惺惺的伪装找不到任何瑕疵。
“我出门了。”
我回过身时,看到了刺青小哥非常复杂的目光,光看他脸上的神情,我会觉得我方才在鬼门关边转了一圈,现在脑袋还连在脖子上都是奇迹。
“怎么了?”我忍不住开口问他,“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没什么。”他避开我的视线。
“你是俊国先生的……下属?”
“是的,夫人。”
刺青小哥,不对,猗窝座先生,是非常尽忠职守的好员工,好部下。他说他是替俊国先生来看着我的,一整个晚上就真的盯着我,像无声的影子一样缀在我后头。
我试着跟他聊过天,问他俊国先生在工作时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