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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田家村子到市里,骑自行车的话也得四十分钟,步行时间就更长了。
    看小妹妹闷着头绝对不肯改主意的样子,田来男只能帮着想办法:“你要是非去,姐到三叔家借洋车子带着你。”
    田阳聪抬起脸,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的她肤色更显粗黑,如果可以,她肯定再不让大姐出去看任何人的脸色,不再卑微的求肯任何事。
    “大姐,我自己跑着去就行,夜市还得开上不少时间,来得及。”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还想不舍下脸面求肯别人,自己不多吃苦怎么行?
    田来男略犹豫了一下,起身取了个小竹筐,掀锅盖捞了满满的毛豆角,控控水,解释说:“姐先送毛豆,能抵了借车子的人情。”
    田阳聪不再说话,闷头拾掇一铁锅的毛豆角,她提前放盐了,只是时间短,咸味儿还没浸透,也顾不得了。
    她记得,上学的第二天,老师又催她交钱,当时的尴尬劲儿她再不想多经历一次。
    钱少也能勉强度日,但真要是分文皆无,那滋味儿,寻常人无福感受。
    天黑走夜路,自然有不安全隐患,只是形势所迫,顾不得罢了。
    田来男借了自行车回来时,天色昏暗下来,田来弟也收了针线活儿,站在厨房门口扒毛豆吃,她对自己要求严格,自从听说讲究的人家吃饭不能“吧唧”嘴之后,就总是很含蓄的吃东西,力求优雅。
    田来男帮着妹妹把一个装的满满的大铝盆抬到自行车后架上,固定好,上面还盖了笼布裹紧。
    田三叔家的自行车结实,是“大金鹿”牌子,后座宽大,前面还有横梁。
    田来男的打算就是,让妹妹坐在横梁上,她来蹬车子。
    田来弟看两个姐妹是来真的,轻轻巧巧的打击道:“城里人讲究,谁肯花钱买这种土物来吃?大姐你别跟着唤男疯,这个点儿进城,东西卖不了不说,等回家的路上多吓人?真出点啥事儿……”
    “能出啥事儿啊?乌鸦嘴呸呸呸!”
    田来男截住了大妹妹后面的话,从屋里摸出个手电筒。看到闷不吭声的小妹妹把厨房里切菜的菜刀塞到了大铝盆内壁,瞠目结舌。
    这是几个意思?
    田阳聪长舒了一口气,大姐没看到她刚才还塞进去一个盘子与一根擀面杖呢,有备无患,大姐仗义肯陪着自己,不能让她有危险。
    不过,现在日子太平,这个季节外出的人也多,到晚上十点多也不至于就一定有危险,准备着为了心安。
    田来男大瞪的眼睛缩回去,推了车子往外走,嘱咐大妹妹:“你好好看家,别让大黄乱跑了。”
    大黄听到自己的名字,狂甩尾巴小跑到院门口。
    “今天不带着你。”话少的小妹妹倒是肯跟大黄多交流,交代了这一句后,大黄的身子便往后退,嘴里“呜呜”着颇有些不甘愿。
    田来男笑了,看着小妹妹关好了院门,小心的护着她坐上了横梁,自己才颤巍巍跨了上去,自行车几次摇晃,终于稳住了行驶方向。
    横梁上的田阳聪出了一身汗,屁股被横梁硌的酸疼,她不敢动一分一毫,车子后面绑着的是她的学费,不能泼洒了,十六岁的大姐也够辛苦了,不能给她添乱。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有爹娘护着的孩子早长大。
    从村子到小公路是一截黄土道,够宽,也够磕磕绊绊,但是好在肉眼能分辨得出黄土道的颜色,田来男驾驶着“大金鹿”,“咯噔咯噔”,不断与从城里返村的行人交错而过。
    天边一弯月牙正欲升起,几颗星星跃出天际,有风,田野里昆虫的鸣叫此起彼伏。
    大姐的呼吸喷落在田阳聪的后脑勺儿上,有些痒。
    “唤男,姐手里还有五块多钱呢,毛豆卖不掉就算了,你先拿去买书。”
    “不用,那钱姐留着花吧,今天用的盐多,又得买了。”
    “等咱爸妈生了弟弟,回来就……”
    田阳聪沉默了。
    这个家里,大概只有大姐对父母抱有希望,以为他们会很快回来,以为他们一定能如愿生了儿子,然后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过日子,她这个长姐也可以像别家的孩子一样啥都不操心,轻轻松松……
    十岁的田来弟说过很理智的话:“爸妈不生弟弟还好,真要生出来了,咱们仨更是地头的草,吃苦受劳再多侍候一个弟弟,拼死拼活给弟弟挣家业。”
    所以,田来弟更注意保养自己,尽量不下地,尽量少为这个家做贡献,这个原则一直持续到她结婚离开家。
    进了城,路灯明亮,横梁上的田阳聪忽然出声:“大姐,以后,我不叫田唤男了,叫……‘阳聪’。”
    “叫啥玩意儿?洋葱?哪个缺德的王八蛋给取的外号?你跟姐说,姐堵他家门口骂上一整天去!”田来男差点儿没把自行车车把给丢了,火冒三丈。
    田阳聪鼻子都是酸的,她自己作的孽只能自己认。
    “是我自己取的名儿!就叫这个,反正比叫‘唤男’好!”
    如果说叫“洋葱”是个笑话,那么,叫“唤男”就是个耻辱。
    田来男没办法理解小妹妹的脑回路,但是她知道改名字这事儿犯忌讳:“咱爸咱妈要是知道你不叫‘唤男’了,一准儿揍你。”
    “那也得他们能回家再揍。”田阳聪反驳了一句,看到了十字路口有砂锅摊子,赶紧转换话题,“姐,停下!”
    “大金鹿”“嘎吱”一下停了,田来男跳下来,车把依旧抓的稳稳的。
    她是家里的长女,跑腿儿干活儿少不了,所以从没车身高就会蹬自行车了,掏腿儿蹬着。
    那时候,这辆“大金鹿”属于田来男家。
    前年田爸田妈始终没回来看看,家里断了花销,田来男做主把“大金鹿”给了田三叔,换回了一袋粮食跟十几块钱,都说田三叔仁义,给的东西不少,而且许诺了田来男有事儿随时借骑。
    田阳聪深吸一口气,掀开大铝盆上的笼布,用盘子装了毛豆,往砂锅摊位上去。
    田来男手脚局促起来,她敢在田家村骂街,到了不熟悉的城里,却张不开嘴了。
    但是没道理让妹妹冲到前面……
    田来男盖好了大铝盆,咬牙推着“大金鹿”也靠近了摊位。
    上辈子的记忆里,那个闷不吞声的田唤男,早就练就了一身铁骨,各种打工各种谋生,这区区推销点儿煮熟的毛豆又算什么?
    田阳聪舔舔嘴唇,努力绽放一个热情的笑容,她弯身跟摊主商量:“大叔,您看我家的毛豆,刚煮熟,新鲜着,正适合下酒,您摊位上能收不?我是勤工俭学的,想挣点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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