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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没良心的。”他叹了口气去给她盖被子,轻手轻脚的把衣裳脱下来,刮着她的鼻尖叹息:“你自个儿过分,还不许别人有个脾气?”
    明微入宫以后,难得一夜睡得安稳,不料翌日醒来,已然不见了他的踪影。
    她闷头起来,自个儿坐在床沿儿怔了一会儿,忽听得外面陆满福支使丫头的声音,便禁不住抬起头来。既而不由得自嘲,长长叹了口气。
    诊出双生子是在孕后五六个月大的时候,彼时她身子已经有些重了,行走坐卧皆不大方便。
    胡大夫每每叮嘱她多出门走动,方易于生产。明微本就懒怠出门,身子一重更是懒动,皇帝便渐渐每日过来陪她走上一会儿。
    明微脾气闹了半个月,后头镇日见他也就好了,腊月里回宫,皇后没把她像汉妃一般指派到永和宫,而是以她身子重为由,从启祥宫后头拨了两间屋子,叫敏妃照顾她。
    敏妃主位长春宫,与启祥宫不过一穿堂殿之隔,实则形同一处。启祥宫没住旁人,而长春宫也不过住了一个宝林一个常在,皆是老实本分的,三公主长了两岁,亦懂事不少,明微初时别扭,久了倒也习惯。
    年节时候各处拜问,敏妃关照着她,也叫她轻松不少。
    等到出正月就临近产期了,明微倒是养的越来越平和,除了照镜子的时候常常嫌弃自己长胖了一圈儿,不过每日里笑盈盈的盼着孩子出生。皇帝却有些心慌,但凡有空,一天里能过来个两三次,问长问短,有日明微给他问得烦了,便揶揄:“这事儿上你确实帮上什么忙,除非你来替我,否则还是安安心心的回去批折子,甭在这里瞎操心了。”
    皇上自觉一身的力气没处使,看她还没事儿人似的调侃他,又是气又是笑,“朕倒是恨不得替你,奈何比登天还不可能!”
    明微笑着倒在他怀里,曼声曼气的道:“有你陪着我我就安心了……”她笑了笑,轻轻抚摸着气球一样鼓起的肚子,眼角眉梢尽是温柔,“还有它们,我等着与它们见面,看着它们长大,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皇帝神色微凝。
    明微发动是在半夜里,皇帝在她身边,听她叫疼,翻身就爬了起来,一面看她一面唤人。
    明微临产这几日,长春宫两拨产婆嬷嬷,皆是十二个时辰轮流待命,都是经验丰富又受过□□的,一得了消息,立马手脚麻利的把产房预备起来。
    敏妃匆匆忙忙的起身赶来时,万事都准备停当了,后头产婆子捧着巾帕候着。原是极有经验的人,却因那床头坐着的一尊大佛,敛声屏气的有点发怵。
    明微只是才发动,这会子缓过去在床头歪着,皇帝就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明微瞧着他,一手扶着他的胳膊,一手去擦他鼻尖的汗珠。
    她看了一眼便调过眼去,一垂眼帘方才进门。
    皇上虽然孩子已经有了七八个,正经却还没见过一次生孩子。皇后生头个的时候正赶上他往五台山祭天,回来的时候大公主已经出生了三五天,后头也就不当回事儿了,哪个生孩子,怀孕时过去看一回,出生了再看一回,按例封赏则罢。像这么上心的是头一回。
    他向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这回却定不住了,一眼看见她仿佛是看见了救星,脱口道:“你快来!”
    话说着,人却不让开,敏妃只得往前一步,凑着看了看明微,回眸问那产婆:“可是才发动不久?”
    那产婆原有一肚子的论断,奈何不敢开口,待她一问,便慌忙道:“回娘娘话,正是才发动不久,还得有一会子,正叫外面备参汤了,贵人这会儿就好好歇着,用点东西等着便是了。”
    话说着外头就送了东西过来,皇帝也不顾什么,回手就接,敏妃一壁捧了给他,婉言安抚明微:“你莫慌,听这婆子的话,好好用点东西,攒好力气,一会子好好使力就行……”
    “我省得。”明微略一欠身,神色是极为镇静的,尚朝她笑言:“辛苦您半夜过来了。”
    回头瞧皇帝犹然心神不定,便暗里捏了捏他的衣角,道:“不要担心。”
    敏妃自问对皇帝并没用多少心思,可毕竟十来年的情分,这样的浓情蜜意瞧在眼里也由不得泛酸。勉强笑了笑,才道:“这些人您都过目过,再靠谱不过,万岁爷放心吧……”
    圣上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的,她一拧眉,他的心便跟着提到嗓子眼儿,一直折腾到天将亮。
    明微渐渐的宫缩频繁,诸人催了好几回请他出去,只明微恋他恋得紧,一味的拽着他的衣裳。他便也不出去,直到最后临产,她狠心推他出去,丫头婆子簇拥着,他才算一步三望的出了产房门。
    恍惚又听得里面她声气细弱呼疼的声音,他急得又往前一步,不料那朱漆雕花门砰一下关上,隔绝了屋里与屋外。
    “放肆!”他甩袖发火,陆满福忙上前给他顺气,“万岁爷,您甭吓着他们,这都是些没出息的,您把他们的狗胆吓破了倒是无碍,耽误了李主儿就罪过了……”
    “什么耽误!”皇帝立目一横,陆满福慌忙改口,“是是是,奴才这张嘴都是放屁,李主儿定然贵人自有天象,顺顺利利,母子平安。这热的,咱出去透透气……”
    好歹把他拖出门外,冷风一吹,人就清醒了不少,不过抿着嘴背手在院子里绕圈子,一听到动静就往产房里望。
    明微这一胎生得算是顺利了,等到天亮时皇后闻讯赶来,头一胎的已经落地。是个小皇子,嬷嬷抱着孩子喜气洋洋出来报喜,本以为会得封赏,不料皇帝耳朵里只听得明微呼痛的声音,看见人抱着孩子出来,非但不喜,反而甩袖震怒,骂道:“没用的东西,贵人还没下产床,你不在里头帮忙,把孩子抱出来作甚!”
    这嬷嬷也冤,本来就是抱孩子的,里头她帮不上忙,被他一骂便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月的天,他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皇后知道他心急,瞧那嬷嬷吓得浑身哆嗦,眼见得孩子也抱不稳了,便叫身边年纪长些的嬷嬷接过来,吩咐她下去领赏。
    知他也听不下去,抱孩子过了看了一眼,便吩咐诸人下去候着。
    约莫又是两盏茶的功夫,里头才传来生了生了的欢呼声,紧接着就是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只听有人道:“是个小公主!恭喜贵人儿女双全……”
    “恭喜皇上……”皇后应声贺喜,皇帝好像没听见似的,只一下子松了一口气,推门就冲进了产房,令她唤知不及。
    里头狼藉一片,孩子没包好,产婆手还没擦干净,四处漫散着一股子血腥的味道。
    再瞧产床那边,明微衣衫浸湿,不过像是吊着一口气般仰躺在床上,他心里一疼,三步两步奔向床边看她。
    “我很累。”明微半阖着双眸伸臂去攀他的脖颈,嘴角却带着微微的笑意,“你去看看他们,我要睡一会子了……”
    皇帝仿佛与她分别了一个世纪般恋恋不舍,一面吩咐叫抱孩子过来,一面望着她入睡。
    待她睡着,才叫把两个孩子抱过来瞧了一眼,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孩子,睡在一般的襁褓之中,虽尚且分辨不出眉目,却叫人从心底里升腾出一股喜悦之意。
    龙颜大悦,即命内务府打赏。
    皇六子、四公主“七月早产”,李贵人诞育皇子公主有功,擢升嫔位,一应封赏,另行在算;敏妃照应得当,长春宫赏赐古玩绸缎、金银玉器数件不论,又以其父教女有方,加封一等轻车都尉;诸产婆、大夫除按例封赏外,另行赏黄金十两;启祥宫当差者,无论职位高低,皆黄金二两。
    一时上上下下,皆喜不自胜。
    皇太后与太皇太后驾临启祥宫门时,门上的两个小太监捧着二两黄金,犹觉得在梦中一般,不敢置信。
    看到二人凤驾,冷不丁一个激灵,忙猫进里头送信儿。
    第82章 骨肉分离
    皇太后与太皇太后驾到, 皇后与敏妃先迎出门来,稍后片刻,皇帝方匆匆而至。
    这一趟是冲孩子来的,太皇太后听说李氏产下龙凤胎欣喜非常,皇太后便陪她走了这一趟。眼瞧着皇帝不像, 亦压着没有发作,只瞧着太皇太后一面搭着丫头的手喜笑颜开的进门, 一面招呼:“孩子呢?快抱过来叫我瞧瞧……”
    “这小鼻子像皇帝小时候……”乳母把孩子递上, 太皇太后挨个抱了一回, 瞧瞧孩子再瞧瞧皇帝,端是高兴,又叫丫头去了长命锁玉如意赏赐。
    皇帝亦陪着高兴,但道:“孙儿讨祖母高寿,就请您替这两个孩子取个小名儿吧。”
    “取名啊……”太皇太后抱着孩子略一思索,便道, “既是小名儿, 达玛姆就不客套了,便取个贱名好养活的意头, 常言三元四喜, 五福六合, 丫头行四,就叫喜莹儿;哥儿行六, 就叫合惠……”
    皇帝笑盈盈的逗孩子:“小喜儿, 叩谢达玛姆的赏……”
    说话间朝云来报:“万岁爷, 李主儿醒了……”
    “醒了?”皇帝把孩子一搁,脚不沾地儿的进了卧房。
    太后嘴角一沉,却也不大显出来,只一搭绢子,吩咐:“把孩子报来我瞧瞧……”
    太皇太后把孩子让给她瞧,由她也给了见面礼,一面便搭了皇后的手招呼,“这回她立了大功,走,咱们娘儿几个都进去瞧瞧她……”
    太后陪笑:“老祖宗这么关照她,真是她的造化了……”
    说着也不叫通传,几人簇拥着太皇太后去了里屋,将进门,就瞧见本该卧床休养的产妇正歪歪斜斜的挣扎着下床,皇帝一壁抱住她一壁道:“你先歇着,晚一些等醒了再叫他们抱过来给你瞧,你现在身子虚,先躺下来用点东西补补……”明微没甚有力气,却还是毫不客气的推他,“你走开……”
    皇帝伏低做小的乐意,太后瞧着不郁,反观太皇太后却不大在意,一进门就大惊小怪的呼喝:“快些去床上捂着,将将生完孩子,见了风可不是闹着顽的……”
    这突然之间冲进房中大呼小叫,锦衣华服,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年节时候明微倒是见过几次,不过乍然之下犹有些愣。皇帝反应快,立时便放了手一理她的衣裳,提醒道:“快见过祖母。”
    她下榻施礼,只叫太皇太后吩咐人按住,叫她好好坐着,自个儿挨在旁边陪她坐了一小会儿。
    将将进门那一出,皇帝不叫她见孩子,太皇太后活了半辈子的人,显见得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上了年纪,不大再理会他们这些弯弯绕,瞧着明微,心里就多了几分怜惜,几多爱怜的拉着她的手,“虽说才生了孩子,身子虚,要多用点东西,可我也晓得,你现下也未必有胃口,就想吃点什么便吩咐橱上做点什么,咱们慢慢将养……”
    “孩子那里不用操心,都有乳母嬷嬷的跟着,再者还有皇后与敏妃照看着,你现下就放宽心,先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再说……”
    李相与胡夫人,性格一个内敛一个桀骜,便伺候她的奶妈妈也有几分端持,明微自小少得听这种贴心话,一时心里一暖,便忍不住泪眼盈盈。
    “好孩子,莫哭莫哭,月子里可不能哭……”太皇太后忙制止她,当个孙女儿似的哄着。
    皇上背手瞧着,碍于太后皇后皆在,攥着手没有上前。
    几人略坐了会子方回去,太皇太后坐在撵上不住叹息,“可怜见儿的,才落地的孩子,当娘的连见也没见……”
    身边的老嬷嬷跟着叹息,“不见倒是好了,要是见过再抱走,岂不是更心疼了?”
    “唉——”太皇太后又是一声长叹,“说来说去,都是皇帝混账,好好的指出去,哪里有这摊子烂事。便当初给了佟家,依着佟二的性子,也未必不比现在。”
    “二爷个性刚直,家里头清静,像这样的孤门寡女……”老嬷嬷说了一半就笑了,“瞧奴婢说什么呢!不一样的路,不一样的缘法,知道您是性善,不过也亏得拦下了,要不今儿怎么能有四格格六阿哥这样的龙凤之喜?”
    “再怎么样,亲娘还是亲娘,李小主儿还是个有福的。”
    “说的也是。”皇室添了一对龙凤胎,太皇太后是打心底里高兴的,不过一见之下生了恻隐之心,叫贴身嬷嬷一宽慰,便也释然了,只开始忙活两个孩子,“回头叫开了库门,我亲自去瞧瞧后儿洗三儿拿什么给六哥儿添盆,再知会他们一声,两个孩子的满月酒便在寿安宫操办……”
    太皇太后亲自办酒,一时像是给温吞吞的油锅底下添了一把柴火,烧沸了后宫一整锅油。
    消息到翊坤宫,瑜贵妃生生掐断了小指上蓄了两寸多长的指甲,“好个大公无私的老祖宗。当年我生老四,她压着皇帝不给我佟家进爵,如今轮到姓李的,连八竿子都打不到苏和泰都得了赏,可不是忘了自己是姓佟的?不姓李也不姓那拉?”
    “贵主儿……”卫嫔慌着劝她,“枪打出头鸟,强极则辱,太皇太后纵着,未必是什么好事……”
    “屁话!”瑜贵妃打小骑马射箭,计较起来也不是什么斯文人,袖子一甩便骂到了她脸上,“敏妃巴着老六,皇后巴着皇上,先时太皇太后太后都不搭理她,现下太皇太后也向着她了,不说那俩孩子了,皇太后为着太皇太后的面子也不会不待见她,枪打出头鸟,谁来打她这个出头鸟?没用的东西,看好四阿哥,不懂就甭给我瞎掺和!”
    她一气之下扫掉了桌上的茶杯,自个儿攥着手心喘气,卫嫔跪地,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反是祥嫔抱着孩子从外头进来,不紧不慢的笑了笑,“娘娘气什么?气大伤身,还是那句话,别人不心疼咱们,咱们自己不能不心疼……”
    “皇后如何太后如何,再添一个太皇太后如何,您由得他们闹去,我倒是想瞧瞧,咱这位敏妃娘娘抱了那位‘心肝儿宝贝儿’的孩子,最后要怎么收场……”
    瑜贵妃回眸一扫她,瞬即却讽刺:“启祥宫临着长春宫,连道墙也没有,跟着敏妃还是跟着李氏,有什么差别?”
    祥嫔笑了笑,“我瞧着不大一样,咱们瞧着吧……”
    把孩子抱给敏妃,皇帝摊牌是在明微产后第二日睡了一觉醒来,稍稍恢复了些元气的时候。
    她心心念念的要看孩子,底下人个个儿禀着气不敢吭声儿,皇帝一蹙眉压下她的手,吩咐诸人出去,抿抿唇道:“咱们说件事。”
    明微立时心头一惊,抓住了他的胳膊,“可是他们怎么了?”
    “他们都好……”他压下她的手安抚她,到了嘴边的话却没有办法启齿,有一会子才慢吞吞道:“我是想……”
    “想什么?”明微眼眸一瞬。
    “我是想……”皇帝握了握她的手,“喜儿与合惠两个孩子,你带着未免吃力,此前总是敏妃照看的,便把六哥儿抱到长春宫叫她照看一阵子可行?不过几步的路,你想看他的时候也方便去看他……”
    他拐弯抹角的粉饰着太平,而那底下,是最不堪见人的丑陋。
    明微定定注视着他,有一会子才挪开了眸子,轻轻笑道:“要是我不愿意如何?”
    皇帝眼眸微微一闪,却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你不愿意便算了。过两日……”
    他有意转移话题,不料却被她果断截住话头,问:“合惠在哪里?”
    皇帝没答,反继续说道:“殷陆离回京述职,或还能吃上孩子们的满月酒,朕等着与他说一说,叫他日后做咱们合惠的师傅。你说可好……”
    “合惠在哪里?”明微猛地拂开他,咬着牙质问,一字一句道,“我问你合惠在哪里?”
    他抿紧了嘴巴,良久才道:“即便敏妃教养,朕也会告诉他,你才是他的母亲。”
    “告诉我理由。”她出乎意料的平静,而他至始至终没有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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