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烬身上的森然疏冷的气势也收敛殆尽,对那小厮的杀意也藏得幽深暗沉。知府再不敢提下跪或者杖责的事情。
“你这江湖骗子还有何好说?若不是你出言诅咒,我儿怎么突然……”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怒目圆睁,拍着桌子怒叱。
闻鱼心下了然,这应是邱岚姑娘的父亲了。略微发福的身体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美,也难怪能取到孙老将军家的女儿了。
但眼下邱岚已死,又会怀疑是为人所害,孙家竟是只派了个管家出来了事?
是孙家在钟陵权势太盛?还是邱岚并没有那么被孙家重视?
这些问题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闻鱼微微侧身,声音轻飘地开口:“在下竟不知自己竟有这样的能耐,随便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若真是这样,那你们——”
众人:“!”
虽说没那么玄乎,但是堂上的人都忍不住心底发凉,只有游烬眸光闪烁了几下。
邱岚父亲脸上的肉抖了抖,更加怒不可遏。
闻鱼却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越过跪在地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厮,严肃地说:“不过在下承认那日的确是说过那句话的,那是因为……”
讲明原由,闻鱼看向孙府的管家和邱岚的父亲等人,说:“所以她的死因究竟为何,只怕你们还要继续查查才好。”
话音刚落后面就奔出一个哭得眼睛红肿的妇人,一把攥住闻鱼的胳膊,疼得她嘶了一声。
游烬眉头微皱。
指尖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看得知府双腿又开始打摆子。
“你说的可是真的?我儿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闻鱼反驳:“太太这就是诋毁了!在下只说她或是因而离世,并未说其他。”
言尽于此,闻鱼向知府大人拱手:“在下已经讲明事情原委,不知可否现行离开?”
知府小心地觑着游烬的脸色,不过这次游烬没为难他,问闻鱼:“鱼公子尚且有事?”
闻鱼神色复杂,抿唇抗拒了几息,说:“是,还有病人在等。”
游烬藏在桌案下的手指摩搓,对知府道:“眼下案子未明,鱼公子仍旧是嫌疑人,但念在她悬壶济世的份上,由本官亲自监督,不予收押,大人以为如何?”
呵呵!知府心里气的骂娘。
感情您不是来给霍家或者孙家撑腰的,您是给这位鱼公子撑腰的。
还监督?怕不是要上赶着献殷勤!
都说京城公子们男倌女妓,玩法颇多,难不成游家这位竟是好这口?
再眼看下面拎着小药箱,一身软布直裰的俏公子:脸型清秀精致,气质斐然。面具下透亮如水洗的眸子沉静自持,那把小嗓子更是雌雄莫辩,低沉绵软,这要是换到床榻上……
“知府大人?”游烬声音冷的吓人,知府那点旖旎的想象即刻就被冻成坚冰,风一吹,支离破碎,忙道:“游大人屈尊帮忙,本官感激不尽!还请大人多多费心了。”
游烬凉凉地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闻鱼闷声走了一路,努力忽略后面三尺之距不紧不慢跟随的人。
这人自打衙门里出来,就一声不吭地这么跟着她,不远不近,甚是磨人。
终于到了善堂门口,闻鱼敲门前突然转身看向游烬。
游烬本是望着她伸出去握着铜环的皓腕,措不及防被她撞见,有片刻的愣怔,而后客气地问:“鱼公子?”
闻鱼放下敲门的手,朝他走了两步,低声问:“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若真是怀疑我,随便打发个衙役过来跟着我便是,您日理万机,何必浪费这时间。”
今日若是没这么一出,她本是打算明天再想游烬道谢并归还腰牌的,现在确实全然没了这种心思。
淡淡的草药香味从她身上飘出来,游烬极慢地眨了下眼睛,道:“鱼公子莫要误会,只是在下大病初愈,许多事暂时没法儿做,这才讨了这差事。若是让你不快了,我再离远些便是。”
闻鱼:“……”
他什么时候学会示弱了?!
从前他可是摔折了肋骨都面不改色说没事的人,突然这样让她有点难以适应。
更何况这回受伤还是为了救她。
闻鱼自觉理亏愧疚,脸颊飞上几丝恼色,干巴巴道:“随你吧。”
她旋身重新敲门,没看见游烬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
怀仓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
他跟着进了善堂,立在一旁的树干下看闻鱼挨个给善堂的孩子看诊。
询问病情的时候,她虽带着面具却言笑晏晏,声音也变了回来,甜甜糯糯地很容易让小孩子放松警惕。
下针的时候,她又会笑着从袖子里变出一些窝丝糖,粉唇微扬,想办法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等到收拾好离开时,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抱着她的腿不撒手,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
游烬微有不悦,闻鱼却面不改色的蹲下,笑着朝小男孩说了句什么,那孩子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还跟闻鱼拉了钩。
“你跟他说了什么?”
“嗯?”
“那个孩子。”
闻鱼出了善堂就敛了笑意,累到一个字也不想开口,就连游烬跟着她这件事都没力气膈应了。
乍听他问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地回想了片刻,才知道他问的什么,有些不自在地道:“没什么。”
游烬一直在看着她的表情,有气无力到呆萌迷糊,再到言辞闪烁。
她没说实话。
不过游烬也不打算逼她,毕竟他也不是非知道不可,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而已。
“经常做这种事?”他看到她不仅给那些孩子看病,还给收养他们的老妪塞了一些银子。
闻鱼摇头:“也不是,这两年有条件才开始的。”
此时正逢日暮,暖红的太阳逐渐靠近雾霭蒙蒙的山缝准备落下,余晖洒在街道上,投下一片橘黄色的光芒,照的人影疏斜。
闻鱼的清瘦身形的影子拉长后显得更加单薄,游烬抿唇——这两年?那离开府上的头一年她是怎么过的?
耳边终于清净了,闻鱼索性半眯着眼睛往回走。
游烬步子迈大了一些,错身走在她前面半步,挡开或许会撞上的人。
路过一处卖鱼丸面的小摊,闻鱼吸了吸鼻子,脚步换了方向。
游烬走了两步发现身后没了声音,猛然转头。
只看见她正坐在卖面的小摊前探着脑袋,一手比划出两根手指对老板交代:“……要加两份鱼丸!”
游烬:“……”
“他付钱!”比划完,梦游一样的闻鱼还记得将手指转到游烬的方向。
摊位极其简陋,也就是四五张方桌配上条凳,就连主人家的锅灶都是能随时推走的。游烬长这么大从不曾在这种地方吃过饭,哪怕从军最艰苦的时候,也不过是和士兵们一起吃大锅饭罢了。
闻鱼已经又闭上眼睛小憩,他付了银子在闻鱼右侧落座,轻声问老板:“她刚点了什么?”
他觉得闻鱼应该是没管他的。
“客官方才点了两份鱼丸面,其中一份多加香菜碎,另一份不要香菜碎!”
游烬烫洗碗筷的手顿住。
是他不能吃香菜。
小时候偶然吃过一次,浑身起了疹子不说,整个人都浮肿的厉害,险些连喉咙都堵上了。
他不记得闻鱼进府之后自己提过此事,但那几年他从没在府上发过病,确切地说,他那几年被闻鱼照顾的非常妥帖。
后来他经常外出办差,除了怀仓几个跟在他身边的老人偶尔会记得这件对别人来说再小不过的事,谁也没有发现他从不碰桌上有香菜的菜品。
她竟是没忘么?
游烬醒过神的时候,恰好撞上闻鱼水葡萄似的清粼眸子。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声音有些低哑:“大人在想什么?”
“你还记得我忌口的东西,多谢。”
闻鱼摸了下鼻子,很惭愧地道歉:“啊……让大人误会了,抱歉抱歉!是小池不能吃香菜,所以习惯了。”
游烬的脸色瞬间绿了下来,睫毛半垂,藏住了眼底的尴尬和羞愤。
老板端着两碗煮好的鱼丸面上来,弹牙糯白的鱼丸浮在面条上,青菜在另一侧规规矩矩地趴窝着,浅淡的油花和香菜碎及葱末在汤面上打转,看上去清鲜又有食欲。
闻鱼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孩子气地用筷子去扎鱼丸。
游烬本来阴沉的脸色,因为她的的动作舒缓了几分,伸手从旁边的木盘里取了只勺子用水烫好递给她。
闻鱼随手接过,舀了勺汤送进嘴里,满足得眼睛里都要冒星星。
“大人看着我做什么?你的也是两份鱼丸!”闻鱼喝第二口汤的时候发现游烬还在盯着她一动不动,不由得提醒。
游烬一言难尽地收回视线,淡然地嗯了一声。
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一幕,在他心里烙下了什么印记。
他一直以为闻鱼是贤惠的,呆板的,就像京城的许多大家闺秀一样,要么谨言慎行,恪守妇德,要么才名远扬,庶务不通,总之不管哪种都无趣的紧。
如今看来,倒是他的府邸困囿了她。
若是她此刻换成女装……其实夫人作男子打扮甚好。
“游大人!鱼公子!”
两人面还没吃完,一个衙役鼻青脸肿地跑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喘息:“大人,公子,你们快回知府衙门一趟吧,鱼公子的弟弟快把府衙给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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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池:鱼丸面是给我点的!
游烬:滚!虽然是我自作多情,但是面我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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