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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鱼没有抬头。
    她大概是能想到七殿下孱弱的样子,也正是因为这个心中更凉。若非是情况极其不好,梁贵妃应当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带病回宫才是。
    慈安宫历来是太后的居所,雕梁画柱和布置摆设虽也奢华精致,但多少染了暮气,让人敬畏的同时又心生压抑。
    她安静地跟在嬷嬷身边,越过一干在门槛旁边跪着的太医,缓步入内。
    嬷嬷小声说了太后的病情,闻鱼认真地听着,又重新给太后把脉查看,和游烬派人送过去的资料在脑子里整合半晌,才点了线香,开始下针诊治。
    屋内外的人都翘首以盼,不过盼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闻鱼站在床边,趁着停阵的功夫,端详了一下躺在床上的老人。
    鹤发鸡皮,骨架萎缩,躺在偌大的鎏金楠木拔步床上,显得十分瘦小。
    她曾听闻太后年轻是也是个纵马扬鞭的巾帼女子,后来入了宫才收了戎装换成红颜,辅佐先帝创了不少丰功伟业,不仅先帝对其十分敬重,圣上继位几十年,也依旧对她敬畏万分。
    线香燃尽,闻鱼回神开始拔针,最后一根银针落入盛了烈酒的盒子里,床上的老人也悠悠睁开了眼睛。
    旁边的嬷嬷哽咽着上前伺候。
    与此同时,外间宫殿,梁贵妃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傅晔,走到皇帝身边:“陛下莫要太过焦虑了,太医和那位鱼公子都在里头,又有您和几位皇子的诚心祝祷,想必太后娘娘此番定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皇帝抬头看向自己的几个儿子,留意到傅晔苍白的脸色,道:“晔儿也是大病初愈,先回去吧。”
    皇后端庄的笑凝了两份,附和:“是啊,七殿下自打多年前那一病开始,身子愈加清瘦了!这里有你父皇和几位皇兄,让人扶你回去歇歇才好。”
    皇上又看了眼傅晔,若有所思。
    梁贵妃低垂的眸子里闪过恼怒,抬头又是笑盈盈的明艳模样:“晔儿,还不多谢陛下和皇后娘娘挂念?”又转过头道:“这孩子啊最重情义,太后至今未醒,鱼公子又是晔儿举荐来的,他定然不同意离开。”
    傅晔垂着眸子上前:“多谢父皇、皇后娘娘体恤,儿臣无碍,只是挂念皇祖母,想再等上一等。”
    皇后温和地笑道:“七殿下举贤有功,鱼公子又盛名在外,可见这回太后娘娘定会无碍!等娘娘醒了,圣上可要好好赏赐一番才是!”
    傅晔拱手退回到兄弟们身边,厌恶地闭了下眼睛。
    没看见大皇子投过来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好在等待的时间不长,太后宫里贴身伺候的大宫女匆匆出来报喜:“太后娘娘醒了!让奴婢请圣上和各位主子进去!”
    皇上心口一松,当心跨步往里走,泱泱一群人紧步跟上。
    闻鱼被赐了小杌子坐在床头,正哭笑不得地看着靠坐在软枕上的太后娘娘。
    “太后,草民当真已经成过亲了!这面具不能摘的,会冒犯您。”
    太后有些不高兴地撇了下嘴,眼看着嬷嬷端着药碗走进,她掀起一只眼皮商量:“那哀家答应你一个别的要求,你让他们把药端下去?”
    闻鱼:“……”
    她是真没想到太后居然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果然人说老小孩也不是全无道理。
    见她不答应,太后的神色立时萎顿,精神气儿也没了。
    闻鱼心下不忍,松口:“草民或是可以给您换个方子,不苦的。”
    太后唰地睁开眼睛,避着嬷嬷颔首,而后使了个眼色。
    闻鱼从小杌子上起来,道旁边重新提过执笔,另写了一份药方交给嬷嬷:“劳烦嬷嬷,这是新的药方,烦请您让人再煎一副药来。”
    嬷嬷似是知道这是谁的主意,有些不赞同地看着闻鱼:“太后……这药方可还又效用?”
    闻鱼知她顾虑:“无妨,不过是换了其中几味药罢了。”
    正说着,外面的小太监通禀皇上来了,闻鱼立刻躬身站到床边。因着太后躺靠着位置稍矮,不经意间注意到她有些抗拒的表情。
    闻鱼心下奇怪。
    行礼过后,她退至外间候着。
    只是没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又出来把她传进去。
    皇帝坐在她先前落座的小杌子上,扬手:“你给太后治疾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梁贵妃率先开口:“陛下,太医院乃是所有医者最向往之地,不若您钦点她进太医院如何?”
    闻鱼皱眉,她并不想入宫啊!
    皇后坐在床榻边儿给太后娘娘掖好被角,温声提醒:“贵妃妹妹既是知道太医院的重要性,也当知晓进太医院要经过多次考核,你这样可是让陛下为难了!不如还是问问鱼公子?”
    闻鱼斟酌了一下,拱手道:“多谢皇后娘娘和贵妃的抬爱!只是草民漂泊惯了,怕是一时适应不了皇宫,也恐给皇上脸上抹黑。不过草民原打算在京城开间医馆落脚,届时若贵人们有需要的地方,尽可传草民便是!”
    我不进来,也不离开京城,算是在她们二位中间取了个折中,谁也不得罪。
    皇上还在沉思,靠在床榻上的太后突然道:“就依着他自己的意思办!皇上,你可要好好赏赐这孩子!”
    她老人家金口一开,事情落定。
    很快太后就以疲乏为借口将人都撵了出去,闻鱼留下药房,只说明日再来,便也退了出去。
    早膳时出的门,此刻已是傍晚却尚未到用晚膳的时辰。
    广味居不远处,闻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叫停了送马车。
    此时不是饭点儿,用餐的人不多,闻鱼没要雅间,直接在大堂靠窗的位置的坐下,点了两个菜,一份汤。
    她正在脑子里罗列铺面和宅子要添置的物件,一片阴影投下。
    “大人?”
    他不是该在府上闭门思过么?
    游烬被怀仓搀扶这坐下,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纸:“这是你要的那处宅子的地契和那小姑娘的文书,闻池说也跟你姓,我没同意。让她跟了余嬷嬷的姓,你看可行?”
    虚弱的声音沙哑干涩,说话断断续续的,闻鱼捏着纸笔,望着他五味杂陈。
    余双?挺好听的名字。
    闻鱼将阿双的文书收好,没急着打开另一张地契,伸手给他倒了杯热水递过去,食指纤细修长,捏在枣红色的紫砂杯边沿,衬得更加莹白光润。
    游烬伸手,冰凉的指尖碰到她的手,心上被灼了一下。
    闻鱼一无所查,本着医者良心道:“大人身上有伤,不该这时候出门走动的!况且您身上还有禁令。”
    游烬以拳抵唇咳嗽了两声,端起茶盏压了压,道:“已经解除了。”
    “嗯?”
    他低笑了一声,道:“宣旨的人怕是都已经回到宫中了,得公子荫蔽,我官复原职。”
    闻鱼:“……”几个意思?
    “因我寻找鱼公子有功,功过相抵,前事不予追究。”游烬将小二地上来的饭菜摆好,不动声色地烫了碗筷放到她面前。
    闻鱼查看完地契,正好看到他将苍白的手收回去。
    她眨了下眼睛,将两张薄薄的纸片收好,客气又疏离地问:“这宅子游大人多少钱买下的?”
    游烬自己添了茶,捂在掌心,看向外面热闹的街市,轻声问:“夫人当真要一直和我如此生疏?”
    闻鱼吃饭的动作顿了下:“游大人怎么还没吃酒就醉了?”
    游烬回头看她。
    铅白色锦缎长袍下肩膀单薄,朱砂色内衬衣领更是将她的脖颈修饰得白皙如玉,只是那衣领略高,看看挡住了喉结的部分。
    荷叶巾扎着的头发掠在身后,几丝绒发乖顺的贴在面具的边缘,纵然看不见容貌,也能分辨出这人定是个翩然温和的性子。
    闻鱼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闷头喝了口汤,假意用帕子擦唇角遮挡。
    游烬忽然笑了下。
    闻鱼:“?”
    他叫来小二,加了副碗筷,又添了几道菜,转过头跟闻鱼商量:“我也一天没用膳了,一起可好?”
    闻鱼:“……”你都安排好了再问的?
    扫了眼他没有血色的嘴唇,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被咽回去。
    刚得了人家的帮助,地契和文书还没在身上捂热呢,这时候过河拆桥属实是不大合适。
    两人吃饭都很斯文,但速度也都很快。
    偶尔同时夹到一碟菜的时候,游烬总能自然地让开距离。
    闻鱼不得不承认,他虽然靠近,但并不让人反感,或许这就是勋贵弟子赏心悦目的教养带来的附加影响?
    没了马车,闻鱼用过饭准备走回去。
    广味居门口,她辞别的话还没说出口,游烬道:“马车已经回府了,再叫来似乎有些兴师动众,鱼公子可愿陪我一起走走?”
    闻鱼:“……”
    对面街巷转弯处,怀仓坐在马车的前室,拍着马臀,感慨:“怎么感觉主子退烧之后变了?”
    赶车的老人窝在另一侧,撩起眼皮乜他:“你懂什么?这才是小公子!”
    “嗯?”
    “你在小公子身边的时间啊,还是太短!小怀仓,你没见过十年前小公子的风采,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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