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党的目标,是追求全人类的解放,实现英特纳雄耐尔。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实现整个中华民族的解放。古人有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我们如果连中华民族都解放不了,却去奢谈什么解放全人类,去谈什么英特纳雄耐尔,无异于逃避现实的痴人说梦!”
一直到离开军区总部返回易县的路上,苏醒政委的话,依旧如同雷霆般,在李若水耳畔反复回荡。关于英特纳雄耐尔,关于国家民族,关于他个人的选择,关于方方面面。自打他投笔从戎以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曾经如此深入坦诚地探讨过这些,也没有任何的话,在他的心里,引起过如此多的共鸣!
“李锋同志,你读书多,我不跟你说那些大道理。我只是期望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比较。去看我党,与你以前接触的国民党,到底有什么不同?到底谁更能承担起民族解放的使命?到底谁是真心实意为了国家民族而战?到底是谁,才更有希望,赶走日本鬼子与所有列强,让我们的多灾多难的民族,浴火而重生?!“
说这几句话时,苏醒不停地挥舞着手臂。早已不再年青的面孔上,写满了骄傲。
”李锋同志,我党的章程以及马列主义著作,我就不介绍你读了,你想看,军区小图书馆里头,随时可以借阅,我只是想告诉你,想了解我党,你不能光是看那些写在纸上的东西,你更需要看看我党的人!“
说这几句话时,苏醒的眼睛里,底气十足,且充满了坦诚。
”如果我党都是王希声同志这种,为了追求民族解放,不惜付出一切代价者,那么,我党的前程怎么可能不光明?!如果我党里头,也充满了那些上下其手,抢功诿过,唯利是图,贪污腐败,甚至为了谋取个人私利不惜出卖国家民族的败类,那么我党,与国民党就不会有任何分别!“
说这几句话时,李若水分明在苏醒的眼睛里看到了赞赏。紧跟着,是对国民党的深深鄙夷。
”李锋同志,我先不说你合不合格,我只告诉你,你身边的共产党员是什么样子,中国共产党就会是什么样子!根据地里的老百姓大字不识,为何会什么跟着共产党干。因为他们虽然不识字,但是他们识人,知道谁好谁坏。你可以欺负他们老实,欺负他们见识少。你可以骗他们一次,两次,甚至三次,但是,谁也不可能永远欺骗下去。他们有自己的逻辑,他们会通过每个党员的行为,来推断这个党的好坏。会通过日常接触到的党员,来决定这个党,值得不值得追随!“
”李锋同志,你有顾虑,这我理解。凡是初来乍到根据地的,谁当初没顾虑呢?! 但是,我希望你能敞开怀抱,融入这里,而不是任由我们发现你长处,再被动地把你像块砖头一样到处搬。如果你能融入,哪怕不赞同我的主义,至少,在拯救中华民族这个大义之前,我们依旧是同志和战友。我们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容得下所有爱国者,更能容得下一个你!“
……
说这句,这句,还有这些话时,苏醒就像他的兄长,他的老师,他的挚友。
出于一点点骄傲,也出于一点点惭愧,李若水当场没有给苏醒任何明确答复。然而,在返回兵工厂的路上,他心头的热血,却像开了锅般无法平静。
“四十二军解散之前,我做到了团长,可是我并不开心。因为我从一开始,跟的就不是中央的嫡系部队。所以每次打仗,我们都是被算计的炮灰。用我们的时候,就塞到最艰苦的地方,用完就由着我们自生自灭。我不稀罕做官,只想全心全意打鬼子,不要被人背后捅刀子。所以我跟着李大眼来了这里。可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权利的争夺。我不想参与进去,也怕被别人误会,当我是来抢功劳,争官位的,而不是真心实意打鬼子。
缓缓的一边理着思路,李若水一边对着远处青山小声嘀咕。趁着这会儿没人听见,也趁着自己已经不像先前跟苏醒谈话时那样激动。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其实选择,真的不是很难。
他先前其实真的没觉得去做技术副厂长有什么委屈。他真的就想简简单单的杀鬼子。他不想参合任何于此无关的事情。
他担心自己的家庭成分,也考虑过自己太高调,会树大招风被人算计。重庆政府在生死存亡关头,依然不肯停止迫害共产党。他先前也曾经非常担心,等日本人败了以后,他该怎么去面对曾经一起杀鬼子的老战友?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他的某些想法,幼稚至极,并且丝毫没有瞒过苏醒等人的眼睛。
在苏醒眼里,一切都不是问题。
苏醒非常坦诚且自豪地告诉他:权利的斗争,自古就没有中断过。他的某些担心是有道理的。我们的党内,也不是一片净土。但是我们的党,却从不鼓励这种斗争。并且一直努力在完善各种制度,去尽可能的减少这种内部消耗。一直在不断地努力,设法为所有人创造一个更加公平的环境。这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甚至偶尔会出现停滞或者倒退,但是,只要目标在那里,方向就不会错,早晚都会无限接近。
后者还非常坦诚地告诉他,每个来投奔根据地的年青人,无论其出身如何,以前做过什么事情,这对根据地来说,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希望他能把自己的所有长处都发挥出来,不要怕出风头!有什么看家的本领,尽管施展!开饭馆的,就不怕厨子手艺高。每个人的长处都能得到发挥,根据地的事业,才会蒸蒸日上。
关于打败了日本人之后局势会如何,苏醒也给了他清晰的方案:眼下国难当头,两党纵有矛盾,也得并肩抗敌!至于日后是不是会兄弟阋墙,呵呵,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有命活到那会儿再说!到那时,你李锋同志若不愿跟往日的袍泽和长官厮杀,尽可选择功成身退。但是,我相信,你原来的那些袍泽,你的那些长官,大多数也不会继续给蒋某人卖命。你们将来极有可能相逢,但依旧志同道合!
真的会这样么? 李若水对于苏醒有关未来的推测,并不敢完全确定。
好朋友冯大器嫉恶如仇,即便加入了军统,将来肯定也不会选择去做残害同胞的刽子手。老上级徐旅长已经决定顺应形势去重庆那边做贪官,以此人的聪明,届时肯定会选择明哲保身,或者谁给钱多就帮谁。至于独立旅的其他同僚,届时大部分应该都已经阵亡于抗日战场沙场,包括他自己,双方同室操戈的可能微乎其微。而昔日的上司们,黄樵松,池峰城、孙连仲,一张张面孔从李若水眼下迅速闪过,他忽然发现,那些人要么不受重庆政府待见,要么被明升暗降,今后想要出来再独当一面,真的很难,很难……
这让他心头的压力,瞬间又减轻了许多。不知不觉,思绪就又飘到王希声当初那个建议上。
兄弟俩差不多前后脚投笔从戎,一起在二十六路军士训练团中受训;一起在南苑血战突围,一起经历了平汉路保卫战,台儿庄战役,黄河决口,大别山阻击战和襄阳大轰炸;一起离开南阳,北上寻找新的希望;一起加入八路军,一起被分配到晋察冀根据地;那么多事情都是一起做了,为何却一个选择了入党,一个却始终游离于组织之外?
”李哥,你再考虑考虑。咱们俩这回,还是一起?” 王希声的面孔,忽然出现在云间,上面洒满阳光。
“谢谢兄弟了!”李若水举起手,向白云敬了个一个军礼。催动坐骑,加速奔向群山之后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