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中午,四辆挂着特别通行证的马车,顺利出了北平城门。一路迤逦向北。到了下午两点左右,其中一辆继续前进,另外三辆却忽然朝西南方向掉头,避开炊烟袅袅的村落,沿着羊肠小道,马不停蹄。赶在日落之前,终于进入了太行山的最北段,北平城西的门头沟。(注1:抗日战争期间,门头沟一带长时间是八路军的游击区。)
虽然道路越来越崎岖,可坐在马车上的人们,心情却越来越轻松。过了门头沟再往南一点,就进入游击区了。除非有大队的鬼子和伪军入山扫荡,否则,北平城内和城外的日本特务和铁杆汉奸,轻易都不会来这一带送死。
“李大哥,可惜你没看过我拍的电影。”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的袁无隅轻抖长鞭,满脸得意,“你说国家被日本人占着,大家心里应该挺难过才对。可是风花雪月的片子,却卖的出奇的好。似乎全北平的男女老少,全都喜欢上了这一套。你说是大家都在自我麻醉呢,还是真有那么多人不在乎亡国灭种呢?可爱情么,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我这都快找不到新的爱情故事题材了!对了,我最新的作品里的男女主角,干脆拿了你和若渝姐当原型,等拍完来,送你一套拷贝,你留着慢慢欣赏。”
“啊,那你可找错人了!我跟若渝之间,从没起过任何风浪。” 坐在车辕另外一侧,右手始终没离开枪柄的李若水楞了楞,哑然失笑。
故事中的爱情,要么是惊天动地,要么是三角乃至多角。自己和郑若渝这种从小就青梅竹马,长大后就彼此认定要相伴终生,彼此别无他顾的爱情,恐怕很难满足观众的胃口。导演要是照着真实经历来拍,肯定赔个底儿掉!
“你别妄自菲薄。” 受不了李若水的沉闷, 袁无隅翻着眼皮,小声补充,“没风没浪的爱情,未必就是不是真爱。况且你们两个,天各一方这么久了,却仍旧专一地爱着彼此,原本就难能可贵!”
“天各一方就要劳燕分飞,那还算是爱情么?总得经受得住一些时间和空间的考验吧!否则,爱情岂不是成了肥皂泡?” 眼看进入了山区,李若水的精神也略微放松。看了袁无隅一眼,笑着反驳。“不如拍你自己,像故事里的大侠,表面上看上去文文弱弱,却有一身绝世功夫……”
“对,还长得特别帅!” 袁无隅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自吹自擂。“一个能打八个,赵子龙见了我都得纳头便拜。天下美女见了我都迈不动脚步,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哪怕做第十八房小妾也在所不惜。然后我就一口气娶十二个老婆,大老婆是总经理,统筹全局。二老婆是商业奇才,负责赚钱养活全家。三老婆能歌善舞,四老婆武功盖世,五老婆厨艺天下无双,六老婆……”
“对,就这么拍,反正是个白日梦,当然怎么让人开心怎么来!你也别指望有啥现实意义,鬼子和汉奸,巴不得每个人都沉浸在白日梦里头,永远都别醒过来!“ 李若水笑得越发开心,顺着袁无隅的说法,一路往下溜。
兄弟两个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袁无隅以前常走的一条无名小路上。通过这条偏僻的羊肠小道,后者已不知道多少次,将根据地紧缺的物资和有关日伪军的情报及时送了出去。真可谓驾轻就熟!
这一回的物资,以废旧胶片为主。在改装后的马车暗板下,也藏了不少普通人在北平市面上根本没资格买的西药。眼看着太阳已经坠到了山头上,李若水向袁无隅打了个手势,笑着催促,“过了前面那个树林,再往西走二里地,就能见到大王了。你赶紧回吧,骑上拴在第三辆车后的枣红马,进了城后,就将马处理掉,免得被日本特务顺藤摸瓜!“
”没事儿,我到了南苑那一带,就把马处理掉。然后徒步进城!“ 袁无隅笑了笑,非常自信地点头。
听他无意间提起南苑,李若水的神情就又是一黯。但是,刹那间就重新振作精神,转过头,向着其他几名穿着便装的游击队员低声吩咐,“王队长应该派了暗哨在附近,小赵,你去跟暗哨接一下头。小周,你回头去检查一下身后,有没有尾巴跟着。其他人,注意留神周围。”
“是!” 被点了将的小赵和小周,答应着,一个奔前,一个向后。其余游击队员则迅速拔出手枪,瞪圆了眼睛,仔细观察周围的一草一木。
见李若水指挥得有条不紊,袁无隅的嘴角迅速划出一道弧线:“李大哥,你这生了好几个月的病,还当了小半年的厂长,本事可一点没落下啊!”
“无他,唯手熟耳。”李若水环顾四周,信口回应,“无隅你不要在心里笑话我多此一举。我这是病好后第一次出来执行任务,可是不能搞砸了”
袁无隅的小心思被说破,脸上一红,讪讪摇头,“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着腹,我怎么会……”
岂料一句话没等说完,前方的树林内,竟传出一声惊呼。紧跟着,奉命前去跟暗哨接头的游击队员小赵狂奔而出,声嘶力竭的朝大伙喊道,“这里有具尸体,大伙小心……”
“乒!乒!乒!乒!”枪声爆豆般响起,数颗子弹从树林内飞出,将小赵打得浑身上下,鲜血四溅。
“有埋伏,快下车隐蔽!”袁无隅看得眼眶欲裂,扯开嗓子,向身后的游击队员们高呼。就在此时,身侧忽然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从另外一侧扯下车辕,一头栽进了路边草丛之中。
“乒乒,乒乒,乒乒——”
“呯呯呯——”
“啾,啾,啾——”
长枪短枪的射击声,响成了一片。拉第一辆车的挽马,被打得全身上下全是弹孔,鲜血箭一般喷射出体外。
它试图狂奔逃命,奈何被沉甸甸的车厢所羁绊。而身体里的力气,也从中弹处快速流失。抬头发出一声短暂的悲鸣,四腿跪地,含恨而去。
第一辆马车轰然而倒,紧跟着,是第二辆,第三辆。
一群黑衣人张牙舞爪,从树林中杀了出来。平端手中的长短家伙,将子弹不要钱般朝着马车上下乱射。
成群宿鸟,被惊的从林中腾空而起,盘旋着飞上天空。翅膀舞动,遮住马车上空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