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暖炉渐渐熄了火,宋青在满室萧瑟中感觉到了逐渐浸骨的寒意,他打了个寒颤,压低声音问:“阿长,我知道你肯定想过,为什么当年要把你送到你师父灵湘身边,这么多年都不让你回来。爹现在告诉你为什么。”
“你是爹唯一的儿子,圣上十几年前就动过要灭了宋家的心,爹没多大本事,但自认是个不怕死的硬骨头,只怕事到临头护不住你周全,让你娘待在黄泉下也不能安心,把你送到灵湘修士身边,是想着能让你脱离圣上的视野,至少安全一些。”
宋师不动声色,配合着往下问:“那为何如今京中要出事,爹又把我叫回来了呢?”
“爹本想着宋家迟早有这一天,想让你安安分分在你师父身边待着,一生也算喜乐无忧,少和我见些面也好,感情不深,到时候宋家没了,你也不会太伤心。”宋青说着说着,嗓音哑了下来,咳了两声,宋师看过去,他又捂着嘴摆了摆手。
“你师父这些年跟我传过信,说你根骨极佳,是块练武的好料子,还聪明通透,在她身边待着做个闲散剑客实在屈才了,我就动了点心思,”宋青抬眼,缓缓说,“阿长,爹不逼你,爹是想问问你,宋家是盛是衰爹都不在乎了,但眼下有个摆在面前的机会,能为宋家平反,一旦成功,宋家将是又一代盛世名门。”
“但若是失败,整个宋家都要为此陪葬,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爹只问你一句——你是要平安喜乐,还是要荣华富贵?”
沉默在屋子里发酵。
半晌,宋青听见他轻笑着说:“爹说的有理,谁不想要无上权柄和泼天富贵呢?”
“我是个俗人。”
原文里的宋师也是这么个意思,宋师并不是不想拒绝,但他就算拒绝了,宋书要复仇,他走到哪也会跟到哪儿,主角光环在那儿,他甩不掉,所以他没必要拒绝。
靖康王府这群人,他觉得挺好的。
能不死的话,还是活着好。
宋青脸上各种神色交错,他愣了许久,终于哈哈地大笑了出来。
宋师抬头,轻声道:“只是想问一问,爹说的这个机会,是什么意思?”
宋青收敛了笑意,把手里的暖炉推上书桌,眉眼间的情绪沉淀下来,凝成眼底的复杂:“……是小书。”
……
香炉烧尽了,宋青也精疲力尽地吐出一口气,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府中有宫里的眼线,爹平日里不能表现出端倪,窝在书房还有暗卫随时守着,只有你莫叔知道我没病。你出去也不要轻易暴露我的病情,对谁都不要说……小书也是。”
宋师起身时面色如常,点头应是,又问:“小书他的身世……”
宋青神情复杂,良久,颓然道:“随意吧。”
反正迟早要说的,这事儿也没法瞒多久了。
十几年了,也无所谓了。
宋师走出书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莫管家守在院子里,见他出来,挑着灯迎上来:“公子,和王爷聊完了?”
宋师点头,目光移到他另一只手里,看见他提着那只装着蛐蛐儿的笼子,一下想到刚刚靖康王蹲在地上斗蛐蛐儿的憨样:“……”
感伤的气氛就这么飞了。
莫管家无奈道:“王爷闲来无事,不玩蛐蛐儿就浑身难受,老奴实在是……”
宋师:“……”跟着这样一位不务正业的王爷,莫管家确实很难。
宋师拒绝了莫管家送他回去的提议,从他那里得了个暖炉,想了想又要了一个,把宋青给他的那封信塞进口袋,两只手都揣在怀里,本来还风度翩翩的身段顿时活像怀胎八月的孕妇,偏偏“孕妇”还步履惊人,得亏夜色朦胧,来往的下人们都看不大清,他又懒得走路,相当于直接用轻功飞过去的。
宋师在青铭楼门口领到了一只痴痴傻傻呆在枣树上差点被冻成冰雕的憨憨:原·书童·如今·进化为贴身侍卫的景休。
他思维简单固执,说是要守着宋师出来就真的守了半个下午,夜间风冷,他摆着高深莫测的姿势最后被风吹得差点要流哈喇子,然后被轻功飘过玩内力玩得正嗨的宋师从旁路过时实在看不下去一把薅下了树。
发现是自家公子,景休停下了下意识的反击,用冻僵的手扶正了斗笠,抽着鼻涕说:“公,公子。”
宋师十分嫌弃他的鼻涕,从怀里抽出一只暖炉:“要不要?”
景休保持冷漠脸:“不要。”
精致的耍帅男孩儿怎么能像个畏寒的老头子一样整天揣着暖炉晃来晃去呢?
精致的耍帅男孩儿隔几秒钟打个喷嚏,隔几秒钟打个喷嚏,宋师洗漱完毕也懒得吃东西,准备歇下的时候,很有职业道德的景休才肯往莫管家给他安排的客房走,然而他几次要睡着的时候,都能听见隔壁传来“阿嘁——”一声。
宋师本来就睡眠就浅,刚穿来就撸了一发,以前一直是看着人演的宋导演还不得不发挥毕生的演技亲身上场经历这么多的事,累得只想倒头就睡,然而翻来覆去,终于还是疲惫地投降了。
畏寒的老头子坐起来,打着哈欠披上衣服,拎着暖炉出门了。
没几秒,他又回来,把另一个惨遭耍帅男孩儿拒绝的暖炉一起拎走,乘着萧瑟的夜风往东面的万书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