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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嘉蹙起眉,倒不是因为惭愧,反而是因为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有些窝火,又有些烦躁。
    “我若是她,才不会作这等无用功。花木兰、长英侯,这两人又有什么好的?”她轻哼一声,说道:“花木兰最后不愿成为帝王妃嫔,自刎而终。长英侯倒是在死后破例封侯了,可姑祖母你也是傅家女,当也知晓,在她之后,我们家教女儿,再不敢正经地去教什么兵法策论的,生怕再出第二个她。傅家尚且不以长英侯为荣,段家也是名门的做派,哪里会容段英那志向?她定然成不了事的。”
    作为一个绵延多代的名门望族,傅家是不少传奇人物的。比如这位长英侯,她是伯平公的长女,深得伯平公的真传,武艺、兵法样样不差。更有巾帼之志,少时便同父兄一道领兵出战,功绩尤胜其长兄。后战死沙场,得封长英侯,甚至登上了《吴史》的列侯传里。
    但,那又如何?
    她终身未嫁,无夫无子,在许多人眼里,终不是正道,哪怕是养育她的家族也是如此想的。
    令嘉说着说着,却是面露冷笑:“庄懿皇后虽是女中豪杰,但论根本,若非德宗信重,她也未必有那样的威势。姑祖母你当年是英烈遗女,朝廷恩封的郡主,可为了维持家声,你终还是要嫁给段老将军。女人若想立足于世,总还是要往自己头上寻个男人,或父或夫或子,段英她避不开这婚事的。纵不是大郎,也会是其他人罢了。”
    令嘉把话说完,便面露懊恼——她失言了,她不该拿段老夫人的事说嘴的。
    段老夫人不恼不怒,若无其事地剪下一处无用的枝杈,点头道:“你说的不算错,只是,七娘你既知英娘难成事,为何还要嫉妒英娘?”
    令嘉脸色顿变,她是善辩之人,这会却是讷讷难言,大约也是知晓自己瞒不过这位人老成精的长辈,抿着唇有些狼狈道:“我是有些小心思,但那会真的只是帮大郎。姑祖母你自己不也没反对他们成亲嘛?”
    “那是因为那会英娘始终没有说出那个‘不’字。”
    这话的暗示已然十分明显了,令嘉目瞪口呆地看着段老夫人,最后结结巴巴道:“姑、姑祖母你、你怎么能……”
    段老夫人难得见伶俐的傅七娘子如此无措的反应,颇觉有趣地笑了笑,说道:“七娘,你难道以为我会偏帮大郎?英娘可也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啊!这孩子可比你乖多了,我待你用几分心,待她也用了几分心。”
    令嘉急急地辩道:“可是同大郎和离对段英也没好处啊!嫁人与从军又不是不能兼得,大郎心胸开阔,既能理解支持她的志向,也肯为她在她父母面前周全。这三年,段英可没少在军营里待,大郎、三嫂全程替她遮掩,我爹知晓了也还是装聋作哑。这对她还有什么不足之处?”
    这是把撕破了脸在抱怨了。
    “既然没甚不好的,为什么这会又闹出事了?”
    “……谁叫他们不圆房。”令嘉小声道。
    “圆了房,就少不得要生子。怀上一胎就要十月,将门多需儿郎,七娘你有六个哥哥、四个侄儿,傅家的男丁还是不够用,英娘要生多少个,才算够用呢?养育孩子更不知要多少年,这多少年里,她要如何选择呢?为了孩子留在内院?还是为了理想离开内院。你三嫂同她儿女分别个几年,七娘你都要心疼你侄女孤苦,可你三嫂若是委屈了自己迁就了儿女,谁又会心疼她呢?”
    最后,段老夫人意味深长道:“身作女人啊,若想叫自己活得顺心,总不免叫别人不顺心了。哪怕这别人是你的爹娘、父母、夫婿、儿女。”
    “……”令嘉看着她半晌无语,最后还是见着段老夫人动作错了,才提醒道:“姑祖母,你剪着花了。”
    段老夫人笑道:“错也有错着。”
    说着她在这一枝误剪的枝杈上修了两下,最后插到令嘉的发髻上。
    这枝粉红的海棠花姿明媚,楚楚有致,本是独占枝头,可落到令嘉鬓边,却叫她的容色压成素白的陪衬。
    段老夫人不由夸赞道:“你这孩子毛病多得数不清,所幸颜色是真的生得好,再多的毛病,都叫人舍不得说你。”
    令嘉终是撑不住,气急败坏道:“姑祖母,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罢,踏着愤恨的步子就要往外走。
    段老夫人含着笑,悠悠地在她背后添了句:“七娘,你总爱糊弄人,但莫要到最后,连自己的心都要去糊弄。”
    令嘉停下脚步,拔了鬓上的海棠,恨恨地掷在了地上,这才继续往外走——只是那离去的步伐声却是更重更愤恨了。
    段老夫人令人捡起那株无辜的海棠,拿在手上把玩,同身边服侍的人笑道:“七娘成亲后的脾气越来越差,倒是更像她小时候的模样,想是同燕王处得不错。”
    身边人陪道:“燕王同燕王妃的恩爱,燕州都是传遍了的。”
    “恩爱,”段老夫人把这词在齿尖嚼弄了两遍,摇摇头,用一种看透世事的了然口吻说道:“七娘和英娘虽说合不来,但在贪心上真是如出一辙。她们都不会满足于恩爱。”
    十分笃定。
    西山别院这趟,令嘉没有搬到救兵,反而给自己四面楚歌的侄子又插了一刀。
    她觉得十分疚,可无奈在段老夫人那里受到了精神暴击,她觉得自己需要缓和一阵,才能顾上这个侄子。
    没等她缓和过来,京中传来了一个消息,这个消息让她彻底把明炤抛到了脑后。
    这个消息也就是柳氏带来的第三个麻烦。
    ——令嘉那乖巧可爱又贴心的侄女傅明炤,傅四小娘子留书离家出走了。
    傅家彻底炸锅了。
    第131章 穿越之始
    傅明炤作为傅家唯一的女孙,惯来以乖巧可爱,天真单纯得宠于长辈。谁都不曾想过这样的她竟能作出离家出走的事——更不曾想到她居然能离家出走成功。
    不过傅明炤离家,唯一能投的地方也就范阳,故而雍京的信国公府第一时间就派人往范阳报信,同时又派了人沿路寻人。
    但四娘离家出走其中的详情,来报信的人竟是支支吾吾,十问九不知,把令嘉气个倒仰。
    所幸又等了四五日,等来了明轺,令嘉满腹惊疑这才有了出处。
    “四娘到底是怎么出的家门,她身边的使女、侍从都死绝了嘛?”经了两日,令嘉已然冷静了许多,只是眉目间的忧虑却是愈发浓重。
    不过这花厅里坐着的人,大多脸色都没比她强到哪里去。
    令卓、柳氏、令奕、明炤、段英,整个范阳的傅家人全聚在这了不说,还捎带了一个郎婿萧彻。
    这些时日日夜不休,换了七八匹马,一边赶路、一边寻人的的明轺面色疲惫,眼周一片青黑,却还要撑着精神交代道:“四妹是在慈恩寺不见的,只是我们在慈恩寺周围暗暗寻了遍都不曾寻见人,祖父说慈恩寺许有密道。”
    闻言,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萧彻。
    慈恩寺可是德宗为其母太穆皇后祈福而起建的佛寺,这地方要有密道定是与萧家分不开关系。
    莫怪那先前报信的人不知晓,如此秘事怎可轻易叫人知晓。
    萧彻并未否认,反问道:“慈恩寺的密道只得皇室中人和慈恩寺的主持一脉知晓,四娘是如何知道的?”
    令嘉已然反应过来,脸色一变,咬牙道:“是道诚!他是神一法师唯一的亲传弟子,他是知晓密道的。”
    神一法师本是慈恩寺上任主持的关门弟子,在慈恩寺地位贵重非常,且与皇室关系极为密切。
    她急急地问明轺:“道诚现下在何处?醉花来了没,她应是知晓道诚行踪。”
    因着行宫之事,她在陆锦身上下了牵丝引,为着给陆锦及时提供解药,同时也是防备道诚做些什么,她是特意嘱咐过醉花搜集二人讯息的。
    明轺愣了愣,然后苦笑道:“不需醉花姑姑,我就能答,京中皆传道诚法师同陆相家的三娘子私奔了。”
    这桩可是雍京近日津津乐道的大八卦,总是这会大家都没有八卦的闲心,闻言也惊了惊。
    令嘉却是问道:“他们私奔的消息同四娘离家的事孰前孰后?”
    这时间也太赶巧了!
    明轺细细回想了一番,说道:“差不多同时的事。”
    令嘉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用想了,四娘定是同他们一道来范阳了,道诚武艺卓绝,心思细密,有他看护,四娘要安全许多。”
    柳氏却是按捺不住了,惶惶然道:“七妹,那道诚先于三郎离京,但三郎在前来的路上一路搜寻,都没寻着他们踪迹。他们真的会来范阳?那道诚诱拐两个良家小娘子,品性不良,怎么看都不是好人,四娘会不会早就被她害了?”
    令嘉站起身,走到柳氏身前福身行了一礼。
    柳氏愣了愣,忙不迭地扶起她,问道:“七妹,你这是做什么?”
    令嘉致歉道:“三嫂,道诚是我的师弟,四娘定是因我的缘故才会听信他的话。只是还盼三嫂信我一言,”
    她反握住柳氏的手,目光真挚地看着她:“道诚此人,我是知晓的,他行事虽有些离经叛道,但并非歹人,对四娘也无恶意。三郎路上未寻见人的缘故定是他们未走官道。自雍京往范阳的路就这么几条,再多派些人去寻,不日就有音讯了。还望三嫂安心同我多待几日。。”
    柳氏摇摇头,苦笑了几声,未再说什么,只道:“我实在安不下信,还是同三郎他们一道出去寻人吧。”
    自傅府出来后,令嘉看向萧彻,欲言又止:“彻郎,你……”
    萧彻安抚道:“善善,寻人的事我已经令人知会下去了。”
    令嘉得了应允,却未有多欢喜,反是叹道:“四娘是我看顾着长大的,她自小乖巧又听话,何时变得这般任性了?”
    萧彻一本正经道:“在父皇眼里,长乐也是天底下最乖巧听话的小娘子。”
    纵使满怀愁绪,令嘉也叫这话逗得笑了笑。
    萧彻见她展了颜,放捉住她的手,放柔了声音,劝慰道:“你既是觉得那道诚是可信之人,没有安危之患,把人寻回来后再好好教训就是了。”
    说到道诚,他目露异色,问道:“善善,你对道诚这个人知晓多少?”
    令嘉抬目看着他,犹疑了几下,终是说道:“他是神一法师的亲传弟子,但不知何故,叫法师锁在了慈恩寺的后山,一直到法师病故,依旧嘱咐主持道慈莫放他出院。还是去年圣人旧疾复发,官家听闻他承继了神一法师的医术,特意下令,他才得以步出后山。但慈恩寺中,依旧是对他严加防守,不许他离京的。”
    说到这令嘉忽然愣了愣,惊声道:“不对,慈恩寺的密道,道诚也许知晓,但主持道慈定比他更清楚,如何会给他机会逃出?”
    这时,萧彻缓缓道:“慈恩寺的密道在主持一脉知道的几条之外,还有一条另他们不知道的。”
    令嘉看着萧彻,目光渐渐微妙:“彻郎,道诚莫不是也是你家什么叔伯的遗留?”
    萧彻摇头,竟是说道:“那条密道是祖父少时修建的,就在长生塔下,连父皇都不知晓,如今这世上,应是只我一人知晓。”
    令嘉彻底傻眼了,“那道诚是如何知晓的?”
    萧彻垂下眸,掩住了其中的杀意。
    就在此时,在清河的一艘行船上,陆锦正气急败坏地质问着:“你为什么把四娘也牵扯进来?她同我不一样,她还要成婚的,名声很重要的!”
    就在她坐着的榻边,正躺着明炤,不过这会她正满脸通红,额上敷着湿布,不省人事。不过两人面上都戴了假面,换了一张面孔。道诚则站在屏风外,他的头上还戴了假髻,面容中正,半点看不出原来那少年僧人的影子。
    相较陆锦的焦急,道诚十分淡定,“沿路只见暗探,不见明访,傅四娘子的事被瞒得很好,不会妨碍她的名声的。”
    陆锦悚然一惊,“暗探,哪个是暗探?”
    道诚想了想,说道:“方才码头上的行商、小贩是皇城司的暗探,不过你大约没留意。”
    她就是留意了也看不出来啊!!!
    陆锦目瞪口呆:“为什么我们会惹来皇城司的暗探啊?”
    她爹陆英是正儿八经的文臣,可指使不了这种特务机构。
    道诚平和地说道:“傅二郎君是皇城司隐三番的人,此外还有燕王手上也有一支皇城司旧人,是为英宗遗留。”
    “……傅明炤那个人渣居然是特务!”陆锦大吃一惊,惊完后她又甩了甩头,“不对,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把四娘也带出城啊!!!”
    大约陆锦的声音太过激动,有些惊到了明炤,明炤忽然唤道:“小姑姑……娘……不要走……”
    陆锦忙转过头,见她不过是梦话,松了口气。她拿下在明炤的额上的湿布,摸了摸,依旧带着滚烫的热意。
    给明炤换过湿布后,她问道诚:“四娘的烧何时能退?”
    “她那是郁结于心,发出来反是好事,今日用了药,明日就退得差不多了。”
    陆锦松了口气,道诚这货有无数坑人的地方,但医术是真的没话说——傅令嘉口中无人可解的牵丝戏,他就轻轻松松地解开了。
    从明炤身上转回注意力后,陆锦再次问道:“你为什么非要带上四娘?”
    “若无傅四娘子同行,我们不待进燕王府,就要被燕王的人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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