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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人霎时噤声,未敢回应。
    蒖蒖自内开门,庭院内立着的一男一女齐齐看向她,蒖蒖顿时睁大了眼睛,认出那是殷琦和沈瀚之女沈柔冉。
    少顷,三人围坐叙话,蒖蒖才知道,当年殷琦大闹东宫宴后被禁足许久,次年陈国夫人让人在天竺看经院附近修筑了这一院落,让殷琦搬来居住,常去看经院或不远处的灵隐寺听高僧说法,每日临帖抄经静心。
    殷琦渐渐习惯了这种宁和生活,亦自得其乐。而沈柔冉当初帮助云莺歌在婚礼上揭露傅俊奕罪行,固然是侠义之举,但也招来一些流言蜚语,退婚之后来向她求亲的人也少了,高不成低不就,迁延至今日仍未出嫁。
    后来沈柔冉来天竺看经院借阅经书,有风吹来一页手抄经文,她见那字为小楷,字形纤秾合度,刚柔并济,且又静气迎人,意境空灵高远,叹服之余不由憧憬是何等清雅脱俗的人才能气定神闲地写出这样的字。打听后得知是殷琦所书,便寻至小院旁,殷琦正巧在院中习字,见她探看,便落落大方地邀请她入内旁观。沈柔冉随即发现,殷琦还擅正、行草体,两幅草书顷刻而就,潇洒流落,俊逸俏丽。
    沈柔冉亦喜翰墨,出言点评,能直指重点,殷琦不免对她刮目相待,肃然起敬。起初两人只觉面熟,叙谈之后才想起,原来当年端午排当,他们在大内后苑舟中曾有一面之缘,一起听过吴蒖蒖说银字儿。殷琦笑说这一次同舟大概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沈柔冉便戏称他“道兄”,殷琦答应,亦玩笑着唤她“师妹”。
    于是沈柔冉此后经常借故来天竺看经院,与殷琦切磋翰墨。两人常并肩习字,相互点评,视对方为知音,自然而然地,彼此都心生情愫,希望此生长相守,只是国朝惯例,在朝为官的士大夫通常只与同僚通婚,何况殷琦的疾病世人皆知,沈柔冉很担心父亲无法接受,所以至今仍只能暗中与殷琦交往。
    说到这里,天竺看经院传来的梵呗声暂歇,沈柔冉悚然惊觉,起身道:“我是悄悄出来的,得回去了,父亲母亲还在看经院,怕他们找我。”
    殷琦与蒖蒖起身送她。殷琦随口问道:“今日是为谁诵经超度?令尊令堂都来了。”
    沈柔冉看看蒖蒖,迟疑一下,还是答道:“裴尚食。”
    蒖蒖如罹雷殛,蹙眉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柔冉。
    皇太子大敛后,很快有台谏官员要求彻查太子饮膳问题,并将矛头指向裴尚食,说她此前提拔吴蒖蒖,当日又失职,未阻止吴蒖蒖向太子进松江鲈鱼鲙,应该交予御史台,依法严惩。
    皇后怜裴尚食劳苦多年,劝皇帝让宫正先查此事,暂勿交给御史台。因事关重大,魏宫正审问裴尚食那日,除了帝后、嫔御、六尚高级女官列席,连太后都从慈福宫赶来旁观。
    魏宫正细问裴尚食当日每一细节,听到蒖蒖做好鲈鱼鲙,奉与裴尚食先尝时,魏宫正追问裴尚食是否品尝了,裴尚食一时语塞,最后还是如实回答:“没有。”
    魏宫正继续问她不尝的原因,裴尚食久久不答,魏宫正便说:“进呈皇太子的食材是自御厨取的,理应先由尚食检验并品尝,才可送往东宫。裴尚食却省略这一步,难道是长期身居高位,已经傲慢到不屑于履行这最基本的职责了么?”
    裴尚食伏首称“不敢”,但仍未说明原因。
    魏宫正出示一页信笺,道:“昨日有人向我匿名报讯,说裴尚食很可能味觉减退,但仍想占据尚食之位,所以当初极力栽培吴蒖蒖,让她代掌御膳先尝。裴尚食不尝松江鲈鱼鲙,也是因为味觉问题,尝不出好坏,所以不尝。是不是这样?”
    裴尚食含泪伏拜,还是一言不发。
    魏宫正命人奉上早已备好的三盏水,对裴尚食道:“这三盏水,一盏咸,一盏甜,一盏无味。请尚食当众一一品尝,然后告诉我,哪一盏是什么味道。”
    “不必了。”这时裴尚食抬起老泪纵横的脸,双唇颤抖着说,“是的,我味觉早已丧失,无论是咸是甜,到我口中,味道都是一样的。”
    魏宫正凝眸再问:“何时丧失的?”
    裴尚食道:“五六年前便开始衰退,越来越弱,大约三年前,就几乎辨不出味道了。”
    “真是岂有此理!”旁观的太后忍不住开口斥道,“一个掌御膳先尝的人丧失了味觉,竟然还一直占据着尚食之位不让贤,尸位素餐这么多年,这是欺君之罪!”
    裴尚食叩首道:“妾愿承担所有罪责,以死谢罪。”
    这时皇帝开口问她:“你为何一直隐瞒此事?一个尚食的职位而已,就值得你如此贪恋?朕向你承诺过多次,你若想出宫养老,朕自会赐你厚禄大宅,让你安度晚年。”
    “我要的不是厚禄大宅,”裴尚食难抑悲声,忽然泣道,“不想辞职,是因为我无家可归。我的家,只有尚食局了呀!”
    她恸哭起来,腰深深地弯下去,以头点地,浑身颤抖着,哭声凄恻,尽显绝望。
    “交给御史台吧。”太后冷冷对皇帝道。
    “罢了。”皇帝叹道,“她毕竟是从我年少时起就伺候我饮食的人……何况,其实我并非全无知觉,几年前就感觉到她辨味不准,所以……”
    “所以官家宁愿吃柳婕妤做的膳食。”太后冷笑,又道,“官家仁慈,不想严惩裴尚食,但她隐瞒味觉之事在先,失职贻害东宫于后,无论如何不能轻饶。逐出宫,送去做女道士吧。”
    皇帝无言,低头思量。皇后见状轻声建议:“逐出宫是应该的,只是裴尚食年事已高,再做女道士似乎也没有必要。不如给她一处陋室,让她长年茹素思过吧。”
    皇帝觉得可行,此事便这样定了。次日孑然一身的裴尚食穿着素衣,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一步一步,迟缓地穿过宫门灰色的阴影,走出丽正门,融入门洞外人影幢幢的御街,没有再回顾身后那座埋葬了她数十年光阴的皇城。
    皇后让史怀恩给裴尚食购置一处居所,为免台谏议论,居所较小,隐藏在小街中。
    沈瀚听说裴尚食之事,嗟叹不已,思量再三,把自己与裴尚食的前尘往事与夫人说了。沈夫人深明大义,对沈瀚道:“当年你们阴错阳差,误了姻缘,如今她老无所依,晚景凄凉,想必你也于心不安。不如我们把她接到家中,我与她姐妹相称,日后让儿女为她送终。”
    沈瀚十分感激,再三拜谢夫人,遂告诉沈柔冉此事,要女儿前往裴尚食居所邀请她入沈宅。
    沈柔冉拜访裴尚食,转述父母的心意,裴尚食却恻然一笑,对沈柔冉道:“此时入沈君宅,是妾耶?是奴耶?”
    沈柔冉道:“我妈妈说希望与尚食姐妹相称。尚食与爹爹,可像朋友那样相处。我们一家,都会对尚食敬若上宾。”
    裴尚食婉言谢绝,但沈柔冉不放弃,反复相邀,裴尚食终于松口,说要收拾一下,请她明天来接。
    沈柔冉喜道:“如此,说定了,明日我请爹爹同来迎接尚食。”
    待她走后,裴尚食沐浴更衣,晚间自斟了一杯酒,取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去,缓缓摇晃着酒盏,喃喃道:“蓂初,当年我阻止你尝这个,但心里却也止不住地好奇,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味道……如今,终于有勇气尝了……”
    见粉末溶解得差不多了,裴尚食起身,打开从宫中带来的包袱,取出一个珠翠萦绕的冠子。那是新娘的钗冠,累丝点翠,极其精美,只是放置多年,光华淡去,不如当年夺目。
    裴尚食郑重戴上钗冠,徐徐饮尽那盏酒,然后端坐在垂着幔帐的床边,似新娘静待新郎入洞房。
    这居所所处的小街环境杂乱,附近有酒肆茶楼,此刻不知哪家的歌妓正应着笛声唱着曲,那词听起来倒不陌生:
    “怅望浮生急景,凄凉宝瑟余音。楚客多情偏怨别,碧山远水登临。目送连天衰草,夜阑几处疏砧。
    黄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长阴。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难禁。惆怅旧欢如梦,觉来无处追寻。 ”
    一曲终了,兀自正襟危坐着的裴尚食目视前方,呈出一点清淡笑意。
    与此同时,一缕殷红的血从口中溢出,自她上扬的唇角坠下。
    第四章 入梦
    殷琦此前已从殷瑅处获悉蒖蒖之事,虽不知何人送她至此,但亦不多问,只嘱她安心在自己小院养病,说这里清静,因自己的身份,想来暂时不会有人到此搜查。
    得知裴尚食的悲惨遭遇后,蒖蒖只觉自己的罪孽又多一重,更感痛苦,暗地里痛哭几次,病情也反复几番,白天似乎好转了,一到傍晚却又开始发烧。她发现与母亲相聚那晚,母亲除了给她换了衣裳,还在她腰间系了一个小香囊,银丝编织而成,里面没有香药,只有一粒红色的种子,看上去像豆子,但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一种豆类。每当悲伤或病痛来袭的时候,蒖蒖就把那银香囊攥在手中,提醒自己要记得妈妈的话,要心存希望,妈妈还在等着她。
    殷琦让侍女精心照料蒖蒖,自己观察她病情,去寻访良医,带回药物要煎给蒖蒖服用,蒖蒖却谢绝,说风寒之症,休养几天便会好,其实是自己对怀有太子遗腹子一事也暗含期待,担心药物会伤害那有可能存在的孩子。
    蒖蒖请殷琦为自己寻一套斩衰孝服,想为太子服丧。殷琦道:“你自聚景园失踪,虽说官家看来会觉得有葬身湖底的可能,但想必一时不会放弃对你的搜索。斩衰服丧太重,谁见了都会询问,一旦暴露,就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和我的侍女,乃至我的家人都会被牵连,所以还是别太引人注目。”
    言罢他摘了一朵白色的花送给蒖蒖,又道:“你不妨每日簪一朵白色的花寄托哀思,代替服丧。你如今这般处境,太子殿下若在天有灵,见了一定十分怜惜,不会怨你的。”
    那花花冠呈漏斗形,上端近花萼处带着一抹浅浅的紫色,下端白色,像散开的舞裙。蒖蒖接过,问殷琦:“这是什么花?”
    殷琦答说:“曼陀罗。”
    过了数日,殷琦见蒖蒖气色好了一些,就建议她如自己一样抄经以静心养神,蒖蒖也希望能以此为太子及裴尚食做些功德,便开始每日抄经诵经。
    殷琦从天竺看经院借回的经书中有一套《妙法莲华经》,书页泛黄,外观古朴,应是收藏了多年的古书。蒖蒖翻开第一卷 ,偶然发现里面夹着一页纸,上面数行小字作草书,字迹似曾相识。蒖蒖细细分辨,又对照着经书看看,认出上面抄的是这一卷《妙法莲华经》的一段经文:“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
    其中在“曼殊沙华”四字旁划了一道线,令这词显得格外突出。蒖蒖又凝神细看一番,忽然想起,这字迹很像之前见过的张云峤的草书,继而又想到,孟云岫曾经说过她最后一次见张云峤夫妇是在天竺看经院,他们与孟云岫道别后就离开临安了,如此说来,这页经文的确有可能是张云峤手抄的。
    蒖蒖立即找到殷琦,请他向看经院管理藏书的老僧人询问,这页经文是否为张云峤笔迹。殷琦打听回来告诉蒖蒖:“法师原不愿意说,后来我说事隔多年,时过境迁,张云峤已不再受人追捕,如今官家也很希望找到张国医,他才承认这页经文出自张云峤笔下,当年张国医和刘司膳在看经院躲了几天,然后离开临安,临别告诉法师,他们想去宁国府。”
    “那他为什么抄这段经文?曼殊沙华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在这词旁边划线?”蒖蒖追问。
    “这就不知道了。”殷琦道,“我只知道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是四种天界之花。这段经文是说,佛说完大乘经,空中有这四种天花如雨般坠下,散落在佛及诸大众身上。张国医在曼殊沙华旁划线,或许是因为他对这种花很感兴趣?”
    蒖蒖再问:“那你知道曼殊沙华是什么样的花么?”
    殷琦摇摇头:“没见过。有人说是一种红色的花,又有人说这四种花只存在于天界,并非凡间品种。”
    不知为何,“曼殊沙华”这几字就此深深映入蒖蒖脑海,挥之不去。这夜蒖蒖默默念着那天界之花的名字,迷迷糊糊地睡去。朦胧间,忽然听到一阵琵琶声,似与母亲相见后离开时听见的乐音。她立即循着琵琶声觅去,拨开一段浓雾,只见前方小桥流水,清风吹月,景致怡人。桥头柳树下,有位轻裘缓带的翩翩佳公子正在对月独酌,将杯盏举至唇边。
    蒖蒖缓步走近,发现那公子竟是阔别多日的太子赵皙。她又惊又喜地唤了声“殿下”,却本能地留意到他杯中物,便蹙眉问:“殿下,你在喝什么?”
    太子侧首朝她微笑,举杯道:“这不是酒,是一杯可以忘却此生之事的断情水,喝了便可步入往生路了。”
    她这才想起他已然离她而去了,然而眼前的他如此真实,仿若从未消失过。
    她奔去夺走他杯盏,抛入桥下河中,含泪对他道:“不要,我不要殿下忘了我!”
    “哦,对了,我的饮膳你都要先尝的。”他笑道,“这一回,你也尝尝,这断情水是什么味道。”
    然后他揽住她的腰,将她引至自己怀中,低首将一个含笑的吻融于她唇舌间。
    而她惊惧于那断情水的效力,推开他,朝地上啐道:“呸呸,我不尝,我不要忘记你。”
    他忍俊不禁,道:“我什么都没饮。你没看出来,我只是想亲亲你么?”
    没有饮,那就一切好说。她放下心来,认真地思考一下,反问:“只是想亲亲?”
    他大笑起来,又拥她入怀,须臾,柔声问她:“那一晚的事,你后不后悔?”
    “不后悔。”蒖蒖没有半点犹豫,“对和殿下在一起做过的所有事,我都不后悔。”
    “我却后悔了。别离来得如此猝不及防,给你留下的悲伤比欢喜漫长……”他有些黯然神伤,但说着随后那句话又逸出了一缕浅笑,“令我后悔之前故作君子,没有趁人之危。”
    她质疑道:“若你趁人之危,我还会爱上你么?”
    “你确定你爱上的是那个做君子的我?”他正色问她,只是目中仍有锁不住的慧黠笑意一闪而过,“烤肉之约前,你只是把我当庙里的神像。”
    她一时语塞,又觉爱极了面前这人,双手搂紧了他,惟恐他骤然消失,少顷,依在他胸前轻声道:“殿下,我想为你生个孩子。希望他会有你的眼睛,你的笑容。”
    他却一声低叹:“还是不要了……这样你会太辛苦。”
    然后他松开她,温柔地与她四目相视:“我希望你天天有自己的笑容,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
    他朝着桥的方向退后几步。
    蒖蒖又惶恐起来,颤声唤他:“殿下……”
    他含笑目示她身后:“看,二哥,他又给你送獐子来了。”
    蒖蒖回首一顾,见身后空空如也,立即再顾前方,发现太子已过了桥,一路衣袂飘飘,犹在侧首向她微笑。
    她追着上前,欲随他去,却见那桥轰然碎裂,坠入河中,瞬间了无痕迹。
    她低首看,只觉那河亦不是河,而是一片红色花海,其中每一株都没有叶子,枝头只开着正红色的花。成千上万株,清风拂过,花朵起伏摇曳,令花海波澜乍起,恍惚间望去,又像一条血色的河。
    她自这一场幻梦中醒来时,窗外明月当空,透过窗棂,默默在她床前洒下一层素辉。她怔怔地躺着望向上方,没有再入眠。次日发现推迟了几日的月事终究还是来了,这就意味着,她不会再有为逝去的爱人延续血脉的可能。
    蒖蒖向殷琦表达了想离开临安的意思,殷琦同意去找弟弟殷瑅相助。她由衷感谢殷琦以前的成全和现在的照顾,向他与沈柔冉奉上诚挚的祝福,并建议殷琦道:“你最好亲自去沈家提亲,并带上你与沈姑娘一起习过的字给沈参政看。跟他说,有缘同舟,是前世修来之福,名利失之尚可再得,而有情人一旦离散,便是一生。”
    殷琦颔首答应,赞道:“你最后这句话,说得真好。”
    蒖蒖恻然道:“这话不是我说的。”
    “那是谁说的?”殷琦问。
    蒖蒖没有回答,而眼圈已先红了。
    殷琦见状了然,叹道:“当年东宫宴上,是皇太子救了你。后来我听说你们的事,还暗道这大概就是你与东宫缘定三生的先兆,却没料到后来竟会这样……早知你如今这样痛苦,我当初就不会放你走了。”
    蒖蒖问他:“如果当初留下我,你便不会遇见沈姑娘了,那你对我,是留是放?”
    殷琦想想,一哂道:“那你还是走吧。”
    蒖蒖亦忍不住笑了笑。这是她自太子薨以来,首次露出真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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