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遗憾,但也在意料之中。
青城奖最年轻的影帝记录还被丹棠保持在二十二岁,影后是二十五,评委既然已经把新人奖给了令嘉,再给最佳女演员的几率就小了许多。
何况获奖的谭维丽已经是年近五十的前辈,错过这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再入围的机会。
—
颁奖典礼在九点钟结束。
令嘉在后台换了衣服,直到这时才有空打开手机,群发回复给她发了祝福的朋友。
指尖噼里啪啦打着字,突然想起来,傅承致之前在电话里说了周三回国,这会儿头像却静悄悄的,没有丁点动静。
应该还在飞机上吧?
令嘉才想了两秒,便忙不迭甩头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
他什么时候回来关她什么事?
令嘉干脆关了手机,帮着工作人员把礼服装进防尘袋挂好,枯坐了半晌,正想问问去开车的周伍什么时候能回来,便听一旁连妙的手机接连响了十几声。
令嘉偏头,只见连妙神情焦急,视线正好也朝自己看过来。
“令嘉。”
她努力试图用平静一些的声音安抚,“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先别着急。”
“怎么了?”
“两个多小时前,就在你刚刚进入颁奖会场那会儿,有自称认识你的人,发了个关于你的帖子。”
“她说了什么?”
“说了之前你们家破产,也说了你父亲欠债成为被执行人,还有你前男友的事……很蹊跷,她的帖子没凭没据,发出没多久,就被各大营销号转发了,像是早就准备好一样,公司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可能是你最近风头太盛,挡了别人的道。”
其他胡乱捏造的部分,连妙没再说出来污染令嘉的耳朵,但帖子的内容,远比她的表述要残酷一百倍。对方意指令嘉青梅竹马的前男友一死,便另觅新欢,傍上了金主才成了今天的背景咖,拿到人人都眼红的资源。
“今晚媒体本来就多,这会儿收到消息都在外边堵满了,你一出去,可能要被为难。”
上一刻还在人生巅峰,这一秒便被拉到谷底,乘云霄飞车的滋味也不过如此了。
令嘉在镜子前静坐了两分钟,才轻声开口,“妙姐,能把帖子给我看看吗?”
“令嘉……”
连妙着实不想她伤心,“你没必要看这些,公司会马上出申明为你澄清,尽快起诉发帖人。”
令嘉没有坚持,只是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回去?”
“后门媒体少一些,我们从那儿走。周伍已经联系好了主办方,派安保组给你开道,出去以后,你千万不要随便回答媒体的问题,所有的回复都以官方申明为主……”
她看向令嘉的眼神充满不忍,尽管这几乎是每位当红艺人都要走过一遍的路。
但令嘉始终才二十岁,她前二十年实在过得太顺利,当全世界的恶意铺天盖地袭来之际,翻涌的浪潮之下,人很难保持心态不陷入低迷。
连妙已经打过预防针,不过等令嘉真的跨出后门,进入媒体长木仓短火包的射程范围内的瞬间,她还是感觉脑门里好像有股气血往上冲,完全是懵的,比一个小时前站在台上更懵。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镁光灯闪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
攒动的人头,拥挤的麦克风,即便在安保组的全力围挡下,也几乎要拦不住,递到她的胸口。
“令嘉你好,请问网友左瑞山的爆料是否属实?”
“令嘉,令嘉……爆料说你交往多年的男朋友在去年去世,是真的吗?”
“听说你父亲目前中风入院,半身不遂……”
“你在《1935》的元五一角是通过背后金主运作拿到的吗?”
……
周伍张开双臂在前面开路,脚步才因为人流拥堵稍微迟缓,便有记者冲破防线,将镜头凑近,几乎要怼到她脸上。
人群中,一瓶拧开的矿泉水朝她的方向扔来。
令嘉猝不及防被浇了一头一脸,风一吹透心凉,像只可怜的落汤鸡。
连妙并不知道那瓶子里装得什么东西,赶紧慌张伸手帮她擦拭。
令嘉怔怔停下脚步,大抵是冷的,她浑身下意识发颤。
大脑已经压缩挤成一条直线,此刻线“啪”地断开后,变成了令人崩溃的白。
所有人的唇齿一张一合,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她像什么也没穿暴露在巨大的镁光灯下被人评头论足,耳边失音。
一切都变得无边漫长,她觉得自己人生从未渡过这样艰难的一分钟。
倘若此刻面前出现一片海,令嘉一定毫不犹豫跳进去,逃离这令人恶心恐惧到发抖的牢笼。
她冷得攥紧拳头,后槽牙几乎碰撞的声音几乎要跳起踢踏舞,终于——
一件宽大厚重的黑色外套落下来。
所有的光亮被挡在她的世界之外。
有人环住了她,用自己的力道带着她朝前,“别发愣,跟我走。”
“令嘉,你可真麻烦。”
混乱中,她听见自耳边传来的,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叹。
傅承致带来的六七个保镖加上主办方安保组,总算重新隔开一条半米宽的真空地带,把人带上了车。
第56章 chapter 56
回到酒店, 令嘉才发现刚刚拿到手的青城奖证书,在她被泼水时,一并被淋湿了。
尽管她一直抱在怀里, 但摊开时,中间的字迹还是糊作一团, 正如她此刻的形象一样, 难堪又狼狈。
令嘉终于稍微缓神过来,从身上拿下外套。
她思维跳跃地发现,这西服还是自己亲手洗过的那一件,像是一种宿命般的巧合, 今天又一次救了崩溃的她。
令嘉进屋后就静坐在窗边, 湿淋淋的卷发披散着, 低头盯着获奖证书,傅承致看不清她的神情。
眼神示意连妙和周伍都出去, 待室内安静了, 才缓缓走到他身后。
傅承致不大擅长安慰人,他成长的过程中几乎不做这种事,但令嘉此时此刻的样子,像极了被肉食动物撕咬后,挣扎着逃回溪边舔舐伤口的小鹿,叫人忍不住抚摸靠近。
“你要喝杯热水吗?”
傅承致才刚组织好措辞, 令嘉便动了, 回过头来看他。
令嘉的眼睑和鼻尖泛红, 只是眼泪已经连着脸颊的粉痕一起被擦干净。
“你怎么知道我会从后门出来的。”
她的声音有着极力压制后的平静, 和平时说话的语调稍有区别, 傅承致能分辨得出来。
他倚在沙发旁的书桌边, 随意坐下, 开口答,“前门的观众和媒体更多。”
“你不怕被媒体拍到,舆论变得更糟糕吗。”
“我既然出现了,就肯定能把事态往我想要的方向推进。”
傅承致笑起来,“你不必为此担心,令嘉,你只要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起来,我保证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
整件事情其实并不难澄清,只是人性的猎奇注定了网友们更倾向相信捕风捉影的揣测,而不是关心事情的真相。
营销号们惯用的手段,他们不在意令嘉身上发生过什么,社交平台上只要出现“金主”、“还债”、“女星被路人砸矿泉水瓶”等关键词……再加青城奖最佳新人的热度,就已经能留下十之八九的浏览者点进来看看,将热度持续扩大。
别人能熬过来,令嘉也能,但一定会经历脱胎换骨一样艰难的变化。
大多数成名的艺人,都是在这样的暴风雨中一次又一次站起来朝前走。
只是,傅承致不喜欢这样的改变。
不过是个还在发酵中的娱乐新闻,他控股绘真,随时可以把这股恼人的舆论从社交平台清空,揪出那双背后操纵的手。
令嘉得到他的保证,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开心。
她的内心的天平摆动半晌,最终摇头,轻声回应,“谢谢你,傅承致。”
“但我不能再接受你的帮助了,你已经帮了我足够多,多到我快要还不起了。”
傅承致已经敞开了全部的善意和亲和力试图靠近,但小鹿仍是拒绝了他的抚摸跑开。
他皱眉,抬手松了松领扣,“我并没有向你索偿。”
“但我会觉得亏欠。”
令嘉站起来,“我知道你有足够的能力将事情抹平,悄无声息到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是如果你这么做,下一次我再遭遇同样的危机,会受更猛烈的反噬,那时候呢?你再帮我一次又一次吗?”
傅承致偏头,眼神忽而幽深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帮你一辈子?”
“没有谁可以帮谁一辈子。”
她睁大眼强忍眼泪,“我从前觉得我爸爸可以,之望可以,但是现在如你所见,他们已经没办法再帮我,我不想再惯性依赖任何人,何况我们之间除了一份没有还清的债务之外,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停往上加码,让我觉得害怕,因为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
“也许我并不需要你的回报呢?”
“你不会,这有违你的本性。”
令嘉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开口,语气像陈述一样肯定。
她说得很对,银行家从不放没有利息的贷款,也从不做没有利益的生意。
傅承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为令嘉对自己的了解感到开心还是为难,他喜欢令嘉像个孩子一样善良纯真,但此刻也真实为小孩的倔强固执感到头疼无力。
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坚守心房不肯对任何人开放。
多少人对他的帮助趋之若鹜,只有她唯恐避之不及。
隔了两三秒钟,他最终只得叹一口,直起身,“我只是关心你,令嘉,我不喜欢看见你流眼泪。”
“但如果你执意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尊重你的选择。”
人才从门口消失,令嘉立刻关上酒店房门,靠着门口滑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