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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嘉把文件收进公文包,想起来还债的事,“我最近刚刚拿到几笔代言费,一共三千四百万,本来早就打算转账的,一直没抽出时间,正好明天一块儿给你。”
    几次还款零零总总相加,她的债务只剩一亿五千万了。
    傅承致回头,“你不需要把自己变得这么辛苦,令嘉,没有人在催促你。”
    “人一旦失去上进的紧迫感,很容易迷失在享乐里,我不催促自己,挣钱速度可能都赶不上利息增长。”
    她说完,蹲在她刚刚从超市拎回来的大口袋旁,埋头翻出意面和牛肉,随口问道,“我打算做晚饭了,你们要吃吗?”
    人太瘦没有脂肪可供消耗,工作时间长了就容易头昏眼花,她最近工作强度太大,营养师说可以适当吃一点点主食。
    令嘉听见这建议的时候简直都要喜极而泣了,当即在保姆车里购置了几本米其林菜谱,一得空就翻开看看步骤和图片,一边流口水一边想,珍贵的下一餐要吃什么。
    虽然实践机会不多,但精神上,令嘉认为自己已经是个蓝带厨师。
    “一起做我们的份吗?真是太棒了!”
    霍普闻言马上响应,顺便替老板一起回答,“飞机落地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进食。”
    令嘉只是随口一问,哪知他俩真的没吃饭,骑虎难下又往锅里加了一些水。
    她吃得少,不太确定两个大男人的分量,打算把整包面条都放进去,顺便谦虚地打打预防针,“我先申明,我没做过几次菜……”
    “看出来了、等一下。”
    傅承致突然隔着橱柜探身,抓住她的手腕,“等水开了再放。
    令嘉放下手,他才接着开口。
    “你打算做什么面?”
    “沙茶酱牛肉意面。”
    “你会吗?”
    “当然!”令嘉不服气反驳,“我把菜谱背下来了,我会严格按照菜谱进行。”
    傅承致笑起来,“所以菜谱没有告诉你这个种类的意面必须沸水下锅?”
    “我以前一直放冷水也能吃……”她弱声反驳。
    好不容易等水开,放完面条开始切菜,傅承致又教她,“牛肉切片要横刀。”
    令嘉突然觉得自己精神蓝带厨师的尊严受到了挑衅,掀起眼皮问:“你很会做菜吗?”
    “很会谈不上,我也只会煮意面。”
    令嘉鼓掌,“那太棒了,你来吧。”
    说着就解下围裙撂挑子,她累了一整天,好意请他吃晚餐还被嫌东嫌西。
    令嘉坚持认为人和人交往不能毫无界限忍让,很明显傅承致被周边人照顾惯了,就喜欢在人底线边缘疯狂试探。
    当老板的敢做,他这做下属的也不敢吃啊!
    小两口的情趣让霍普在旁看得瑟瑟发抖,傅承致自己却并不生气。
    他对令嘉一向有很好的耐性,当真脱掉外套,解开袖扣,卷袖子站到她之前的位置上,接替她的工作切肉切洋葱,之后又从沥水框里拿出洗过的西蓝花焯水,有条不紊用沙茶酱开火炒肉。
    虽说动作并不熟练,速度也算不上很快,但平心而论,傅承致确实比她会一点。
    他做事很有完美主义的倾向,切菜宽度一致,菜板上码得整整齐齐,调料严格用勺子量克,然后才往锅里放。
    等到炒肉的香味出来,令嘉也摒弃前嫌了,挨在橱柜边上问他,“你什么时候学的手艺?”
    “牛津宿舍,公共厨房,论文写到后半夜,总不能把厨师从家里叫过来。”
    令嘉立刻秒懂,大家都是同一个伦敦,同样的考试周。
    论文交稿前的夜晚,每个人都是不怎么睡觉的,图书馆借齐文献以后,就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埋头苦干。即便令嘉当时没住过几天校,后半夜电脑桌上也会摆一堆肉桂卷甜甜圈,或者直接把冰箱里的晚餐拿到烤箱热一热。
    开放式厨房,面条出锅时候,整个客厅都能闻见香味,傅承致第一个往令嘉盘子里盛。
    就在她刚要开口说“够了”的时候,对方已经停下来,俨然十分清楚她目前能摄入热量的最大上限。
    令嘉自然而然接过盘子,接过他递来的叉子,背靠餐椅坐下来的瞬间,才突然意识到——
    这种彼此深入了解,既不是恋人又不像情侣的状态,有多奇怪。
    傅承致那份当初在她看来完全没有意义的同居合约,显然并不是毫无作用。
    即便搬出来了,它的影响也持续存在着。
    它确确实实让两个性格天差地别的人清楚了彼此的人生,甚至细化到作息、爱好、食量和口味……就像令嘉从前觉得傅承致精明恶劣,冷酷狠厉惹人讨厌,但在知道他过往的人生经历之后,便再也无法从单一的角度去阐述他的性格,一切结果都有成因,深入剖析后,她很难说服自己继续单纯地讨厌他。
    沙茶酱牛肉意面很好吃,但令嘉吃到最后,望着空荡荡的盘子,突然伤感。
    她意识到,无论傅承致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把自己深深烙印在她的生命里。
    人类感情是极其复杂的一门学问,不可量化,不可控制,所有细微的点汇聚连接在一起,就有可能在某一个瞬间发生质变。
    傅承致固然威胁、恫吓过她,但他对她的帮助同时也不单纯只有金钱债务。这个男人几乎出现在她人生变故之后,每一个崩溃的节点,安慰、指引、教导她,看穿她的灵魂,也亲吻她的伤痕,甚至在令父去世后,他已经成为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不费力气直触她心灵的人。
    令嘉之前一直无法厘清她对傅承致的讨厌、感激和依赖里到底掺杂了什么,但她现在懂了。她之所以能对所有人保持克制礼貌,而对他不能,之所以能从开始的惧怕到现在肆无忌惮生气、之所以会在奶妈劝她那些话时候心烦意乱、之所以会觉得对不起沈之望,一切都是因为——
    她对他的表白并非无动于衷。
    从前听人说走出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时间,或者开始另一段感情,令嘉当日不信,可她现在回忆从前和之望的记忆,或许依然充满想念遗憾,但从前深入骨髓、痛彻心扉的失去感已经在渐渐消散。
    lum走之前的那天晚上,替令嘉盖被子的时候告诉她。
    她和之望在一起的时间太早,就像大多数青春期恋爱的小孩子一样,因为懵懂的好感牵手,因为同样身处异乡的孤独感相互慰藉,拥抱取暖,从十三岁到二十岁,他们在还没来得及明白爱情是什么的时候,已经将承诺刻进彼此的誓言里,成为了彼此的亲人。
    “但这不就是爱情吗?”令嘉当时便问。
    “比起爱情,那可能更像一种习惯,当然,人生每个阶段对爱情的理解都不一样,对于世上大多数人而言,能遇上这样一个值得信赖、扶持走过一生的人,已经是幸运。但当有一天,你碰见真正的爱情时候,就会明白区别。”
    令嘉如今正隐约明白这种区别。
    她没办法完全信任傅承致却可以毫无缘由对他充满依赖,清楚他是个坏蛋,却可以原谅他的无耻,为他找借口解释,她会在他面前紧张、胆怯、心跳如擂鼓,或悲或喜,对未来患得患失……这些情绪的种类太多,变化太快,程度越来越深,和她在初恋里的舒适感天差地别,让她想欺骗自己都骗不了。
    磨蹭到十点才把人送出门,令嘉折身回到客厅,才忽然想起来手里还剩两张《暗刺》首映礼的贵宾观影券。
    刚入行时,她连电影都没开始拍就主动邀请他来看首映,这次想来想去,似乎没有其他人可送,把餐盘放回水槽,令嘉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又疾步回卧室拿了电影票,打开门追上去。
    反正这次也提前两个星期了。
    公寓的电梯正在日常养护,令嘉住七楼,两人刚刚从楼梯下去,跑几步应该还能追上。
    她拉开楼梯间的消防门,顺着扶手小跑下楼,才跑了两层,对方交谈的声音便清晰起来,令嘉探身朝下,正要开口喊人,才听清霍普说话的内容,喊声又咽了回去。
    第71章 chapter 71
    “现在赶到机场, 应该能在十二点之前登机,按照飞行计划,抵达伦敦后,您大概有一个小时休息, 早上七点公布下一季度的收购计划, 七点半是例会, 十点钟是和沃克利阁下的会面时间, 中午……”
    “你怎么把日程排这么满?”
    傅承致开口打岔。
    霍普认真答:“恕我直言,sir,如果您没有心血来潮突然更改行程,工作就不会积压,现在已经可以躺在北伦敦的家里调整时差了。”
    眼看他要展开长篇大论,男人赶紧移开话题:“好的, 请你接着往下。”
    霍普这才接着道:“晚上八点钟是慈善基金会晚会,届时詹姆士先生连同他的孙女都会出席,你们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好好聊一聊……”
    令嘉跟在后面听明白了,几个小时前他们刚从纽约飞到这里, 现在又要回伦敦去。
    男人在疲惫的飞行中耽误近二十个小时,短暂的停留只是为了给她送文件和吃顿不怎么像样的晚餐。
    按照令嘉对傅地魔一贯的了解, 绕那么大个太平洋只为了见喜欢的人一面, 这种毛头小子般的行径根本不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投资回报率极低,更遑论, 他分明大费周章风尘仆仆赶来, 却在刚才的相处中对自己的付出只字未提。
    这种行为简直快要堪比《人间喜剧》里葛朗台捐出全副身家一样, 颠覆常理且不可思议。
    楼道的声控灯一明一灭。
    令嘉掌心攥着首映礼电影票, 脚上还套着没来及换的毛拖鞋。
    她就这样, 不远不近缀在两人身后的楼梯之上,安静听他们讨论明天堆积的工作,心里五味杂陈。
    尽管傅承致从来不吝啬表达他的爱意,但巧舌如簧和虚伪寡信向来是这个阶层大多数人的保护色,大多数时候令嘉根本不会当真,就算是一起经历那么多事以后,在傅承致刚刚说出“我想你了,就并不是小事”时,她都没有全信。
    直到此刻,傅承致从前所说的每一句喜欢,似乎才重新被赋予了不一样的重量。
    认真想起来,这一年傅承致其实有过许多次借口公务回国,其实都是为了和她相处。
    正因为在这个圈子里长大,所以令嘉才比许多人更清楚:对资本家而言,财富在他们许多人的人生中已经只是一组数字,金钱上的付出无法代表他们真实的倾向和态度,时间和精力,才是这群人真正宝贵的东西。
    三两句话的时间,他们的话题重点从日程安排转移到了十几个小时后的慈善晚会。
    听霍普的意思,合宜似乎想借着自己的慈善基金晚会,和波克希尔的总裁詹姆士表达收购意向,假如事情进展顺利,说不定等到会议结束,双方就能达成口头协定。
    大名鼎鼎的波克希尔是英国老牌工业巨头,它不仅盘踞房地产、能源、运输行业,也涉足船舶、飞机精密仪器制造。
    令嘉刚从脑袋里挖掘出零星的资料,只听霍普的声音戛然停下来。
    隔了好几秒钟,他才又重新问起,“傅,您会和爱拉小姐结婚吗?”
    傅承致漫不经心反问:“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和她结婚?”
    “她的祖父是詹姆士,叔父又是保守党内呼声最高的下一任领袖,婚盟关系一旦实现,合宜至少能迎来五年政治红利期,我们便不必再依仗沃克利。再有,爱拉小姐对您很感兴趣,只要您在明晚能稍微流露愿意接受联姻的意向,收购条款就还有得谈,合作一旦达成,我相信合宜很快就能缔结起一个更强大的,多领域发展的商业帝国。最重要的是,詹姆士老了……”
    老人身体每况愈下,对企业的掌控也越来越薄弱,这意味着未来几年只要傅承致抓住机会,随时能将它拆解吞进肚子。
    婚姻在某些人看来,似乎是一道保障,一份砝码。
    可惜银行家在市场从不谈什么道德礼貌,对方既然选择与臭名昭著的傅承致接洽,寻求援助,也代表着他们接受了这份利益与风险并存的合作协议前言。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
    傅承致懒洋洋问他。
    霍普想了想开口,“爱拉小姐的脾气不是很好,品行性格也远不及令嘉小姐。”
    “那是当然。”
    男人打断,语气有些不悦,“世上有几个人品行能与令嘉相提并论,你评价她,不应当拿她同令嘉比较。”
    霍普立刻道歉,重新又问了一次:“您会和她结婚吗?”
    傅承致没有再直接回答,只敷衍道,“再说吧。”
    人已经下到一楼,消防门打开的声响过后,便不再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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