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水消融,从房檐上滴滴答答落下来,别有一番风味。
当有人偷摸着过来传话时,顾宜宁正在店铺中挑选花簪。
听见是欧阳迟他们邀请,想都不想就应下了。
她被带到一处酒楼,提着衣裙上了三楼,途径二楼时,又看到了那天令人印象深刻的白衣银面公子。
顾宜宁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没想到对方直接看了过来,薄唇一勾,遥遥冲她举了举手中酒杯。
一副风流浪荡的模样。
顾宜宁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转身步入三楼的客房。
推开门后,所有人都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桌上那堆金银珠宝实在扎眼,顾宜宁皱了皱眉,“欧阳伯伯,桂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桂雁一把抱住了她,上看看下看看,含泪道:“宜宁,委屈你了,这些年来,殿下是不是经常奚落你,讥讽你?看不起你的字和诗书?”
“没有啊,”顾宜宁很是僵硬地帮她擦了擦眼泪,“发生了什么事,您怎么哭了?”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有机会见你,也无法救你,才让你困在殿下身边这么长时间……”
顾宜宁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字眼,但就是听不太懂,“什么呀?”
孙伯良看着她,沉重开口,“宜宁,多亏当年有你,要不然,今天就没有我们这群老家伙了。”
顾宜宁想起之前的事,小声道:“我是因为陆旌才帮你们的。”
陆旌用命担着的人,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满屋沉默。
孙伯良谨慎道:“直呼殿下名讳,也不怕被罚。”
顾宜宁心道,那她得罚多少遍了。
看着对方担忧的眼神,还是配合地捂住了嘴。
孙伯良又叹一口气,多乖的姑娘。
也难怪当年会救他们。
那年,最是跌宕起伏。
彼时,陆旌将大部分上翎军控住之后,率兵去往前线收复故土。
单靠地方上的军备,是万万撑不住敌军铁骑的。
须得朝廷出力。
一道圣旨下来,宣他们几人进京面圣,既当俘虏,也当人质,以确保能牵制住陆旌。
他们进京后,粮草和冬衣才慢慢悠悠地送过去。
几个割据势力的刺头儿,七八年不听命皇权,在京中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
北上翎,南赤霄,东长淮,西暨轻,陛下一手握有文臣,一手掌管兵权,高高在上,操纵着他所能掌控的一切。
许是他也没想到上翎军这么能挺,即使势力分散也挺了七八年。
陆旌长大后,便把他派了过去。
上翎军因不听话而遭受的苦难和折磨,其余三军冷眼旁观。
那时候陆旌不是摄政王,只是瑾王。
顾汉平管着京中大事,许是照上面吩咐,把他们关在一处庄子里,算是软禁,少吃少喝,派禁军把守,把庄子裹得密不透风。
当时正好撞上顾宜宁当小菩萨四处行善。
听说陆旌的人被父亲捉了,很是生气,但又没法劝顾汉平,只能偷偷往这里送吃食。
欧阳迟知道那是他们殿下的小青梅,小青梅冒着违逆她父亲和陛下的风险来送食物,想必对殿下一往情深。
京城中的姑娘不都这样。
对殿下爱慕地不行。
连丞相的女儿也是情根深种。
顾宜宁有时怕他们无聊,就跟他们讲陆旌的故事,一脸苦恼地说,少年嫌她贪玩,总逼着她写字读书。
又讲被夫子罚抄,求了陆旌好久,他才肯帮忙。
还说起殷六小姐写的情诗,撇了撇嘴角,一脸不悦。
小姑娘嘴不停歇,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十分生动可爱,惹人喜欢。
那段日子很是灰暗狼狈,却也分外美好。
他们只感叹,可惜了好姑娘的真心错付,他们殿下是个冷血冷情的怪物,最是不近人情。
对她比别人好,也大概只是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可以利用罢了。
又或者是美貌过于出众,吊着她而已。
因为不忍看她陷入情爱的沼泽无法自拔,说了一通大道理。
小姑娘听得懵懵懂懂,云里雾里,害羞又失落地问,“我……以后……不能嫁给陆旌吗?”
“可以是可以,但殿下实在没有心,残暴无情,五小姐不如寻一个一心一意待你好的郎君。”
顾宜宁心中空落落的,喃喃道:“他只愿和我说话,没有理睬过别的姑娘,这不算一心一意吗?他对我很好很好的。”
桂雁听得心里发酸,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们知道顾汉平是新帝一手扶植起来的丞相,怕殿下牵连到无辜的小姑娘。
便道:“殿下心中装的东西有很多,仇恨,谋略,家国,他总有一天会翻手为云覆手雨,娶的妻,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个。”
顾宜宁若有所思,没再多问,因为父亲和哥哥也是这样同她说的。
几天后,她慌慌张张跑来,把桌上毒酒掀翻,耍聪明支走附近的人,放他们离开。
那时候陆旌在前线作战,上翎军部分分支还未被收复,在后方引发了一场极大的动乱。
他们咬咬牙,拜别小姑娘后冲去了北疆。
所幸最后大获全胜,没有给陆旌添乱。
而私自放他们离开的顾宜宁吃了好一番苦头。
顾汉平把罪担到自己头上,陛下震怒,若非利益牵扯太深,怕早就把丞相之位给削了。
在京城受了那样的折辱,他们发誓,此生不再踏进去一步。
后来,听闻小姑娘目睹了殿下一直隐藏着的另一面,兀自跟他疏远,大吵一架后,移情别恋到一个叫林笙的公子身上。
他们几人开始时很欣慰,没想到林笙也不是个好的。
叹这顾五小姐的情路为何如此坎坷。
最后兜兜转转,又落入了殿下手中。
忆起往事,不由得抹了把辛酸泪。
桂雁拍了拍顾宜宁的肩,劝道:“宜宁,我们会暗中派人护送你离开的,不要担心,桂姨会助你脱离苦海。”
顾宜宁迷茫地看着她,“脱离苦海?”
欧阳迟愤愤道:“脱离殿下这个苦海。”
顾宜宁弱道:“我……不苦,不想脱离。”
“傻孩子,每天在这里挨殿下欺负,不如去其他地方逍遥自在。”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劝了一阵后,已经谈论到了她逃离后该找个什么样的新夫君了。
顾宜宁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第78章
冬日里的艳阳天实在少有, 街道都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楼下,是一片人声鼎沸。
那一阵一阵的吆喝声,衬得房间更加诡静。
顾宜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一长串话, 换来的是对方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她被围在中央,瑟瑟的颇为无助。
桂雁的担忧绕在耳边, “宜宁,好马不吃回头草,怎么兜兜转转, 又回到殿下身边了,真是不长教训。”
顾宜宁听后眼神一暗, 喃喃自语,“长了好大的教训呢。”
长了一辈子的教训。
吃完苦头后,才知道陆旌对她有多好。
桂雁听力敏锐, 哼笑一声,“位高权重的人,最是摸不透心思, 他今日能对你千娇万宠,来日就能将你挫骨扬灰, 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桂雁眉眼低垂,有些感叹, 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的功夫, 他们殿下就控住了大半江山, 她很骄傲, 也很忧虑。
她知道殿下一直在按着原定的筹谋稳步向前。
几年的蛰伏,终于能撼动参天居树。
现在他手中何止有上翎军和玄影卫?不知道什么时候,越来越多的权势皆被收入囊中。
除了平西王的赤霄军和京城孤助无依有名无实的朝廷,并没有什么能牵制他的。
不, 这两样东西也只是他脚下可以随时踢走的石子而已。
桂雁看着顾宜宁清凌凌的眼眸,耐心道:“宜宁,这些时日上翎军往京城调的都是些精兵精将,当年陆将军死因蹊跷,殿下心中早有眉目,来日怕是会引发一场动荡,在这之前,你须得离开。”
顾宜宁眨眨眼,笑道:“桂姨,他一定会赢的,我不会受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