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里,赵朴斋和倌人陆秀宝打情骂俏, 一手伸进她袖子里,被秀宝护住胸.脯格开。一旁张小村见状讥讽道:
“你放着‘水饺子’不吃,倒要吃‘馒头’!”
很风月很风情的场景,动作与对白都是。梁昭觉得好笑但也如鲠在喉,与其说娼.妓是个严重脸谱化的客体, 倒不如下作点说, 在许多男人的眼口心中,
女人都是如此脸谱化的。
他们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玩味女人, 从身体再到心。
不过,有心理阴影的人看什么都是阴影。很长一段时间里,梁昭都抵触这种亲昵,即便性是上帝造物时赐予我们的天赋,体会苦乐的一种渠道。
但她始终难忘车祸那天,殷红的血流是如何从身体里汩汩流出, 洇成大片腥气。未成胎盘的生命就这么夭亡, 化鬼或化魂,也化作无数场梦魇里的质问:
为什么死的是我不是你?
就算这真是报应,该中招的明明是你。
那血肉模糊的记忆,太痛了,仿佛她在某一世粉身碎骨过。
而触发记忆的开关就是一切的源头,性,梁昭才不肯顾岐安碰自己。甚至是洞房那晚, 临门一脚的关口,她忽而说些败兴又致郁的话,问顾岐安看没看过《黑猫警长》。
兴头上的人怪她不专心,声音也变了调子。但梁昭一直清醒,乃至于淡漠,她说这部动画片有一集堪称童年阴影。
螳螂新婚夜,公螳螂死了,你知道谁杀的嘛?
母螳螂。
交/媾结束母螳螂就要吃掉公螳螂。这是他们种群的献祭习性,为了更好地繁衍下一代。
性以及繁衍究竟有什么意义?连低等动物都在仪式化地警醒我们,凡为此沉溺,必将付出生命。
暗.黑且阴恻的一段题外话,像盆冷水,彻底泼熄某人身体里的火。
好好的一个洞房花烛夜就这么毁了。此后好多回亦如是,除非有且不止一方醉了酒,总之,倒塌掉理智才敢交付身心。
而眼下的漏夜灵魂时刻,梁昭理智清醒极了,出口的话自然是拒绝,“这么晚才下班,你不累吗?睡罢。”
身后人一半气馁一半浮躁地叹气,呼吸就微微喷拂在她后颈。
二人前襟贴后背,被窝因为加塞了一份体温,逐渐暖和起来。被子白日里才晒过,有一股子蓬松且干燥的日光味,再加上梁昭身体乳的淡淡芍药香气,中后调很温柔,也很催眠。
偏偏中途闯进第三种味道。属于顾岐安身上的男香,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梁昭不止一次嫌弃过,不好闻,像黄梅天下着雨的闷湿感。
他还是照用。或者说,你的好恶对他没什么参考价值。
空气就像暖冬天淋了场阵雨,湿答答挂在心头的枝丫上,一时难干。梁昭背对着某人的心跳,睁眼愈发精神间,颈后的呼吸倒是愈发绵长了,沉且匀称,倒数入睡。
她才如蒙大赦,身体从紧绷到松泛,岂料正想逃脱他臂弯之际,有人忽而揭开假寐的伪装。冷意的唇与绵密气息齐齐钉住她颈椎,轻轻浅浅地尝与舔。
梁昭后颈有一枚咖色的痣,位置大小都将将好。素日里披发不见,连惯会调.情的顾铮都不曾发觉,倒是顾岐安,从他们第一次就“开拓”了这里。
这个未知领域,也是轻易让她战栗动情的机关。
顾岐安已然抛弃全部的温存技巧,急促又轻狂,从那枚痣攻陷到耳垂,烈烈的气息笼过来,“我没有很累,也许你能让我更累。”
“我做不到。顾岐安,求你,睡觉罢……”梁昭娇滴滴的口吻,自己都未必听出来。
“但是你躺在这里,本身对我就是种威胁。”说罢就翻身而上,双臂撑在她两侧,低头来吻她。追逐与勾勒都很野蛮,或者是原始性地告诉她,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这该有多美好?
你也很安全。不会再来一次鬼门关徘徊的经历,不会见到任何血淋淋的东西。
顶多是于快.感那刻濒死一阵,而那不过是正常的征象。正如我们吃饭会有餍足感,睡觉会有极限,上帝给我们定下严谨循序的生存规律,短暂的窒息,是暗示快乐终有尽头。
并非是叫你从此因噎废食地戒断。
落针可闻的卧室里,只剩暖气与窸窣的摩擦声。梁昭起先是躲,敌进我便退地躲。
结果躲不过饿久了凶猛扑食的人,像深海鲨鱼直接嗅着她血腥来的。一记温甜并乖张的吻,同时,梁昭后退的脑袋重重撞上床头。
“啊……”疼到眼角挤出泪花。
顾岐安抬手去揉,也徐徐护着她后脑回到枕上,“这怎么办?要不我揍揍它?”像哄小孩,嗓音里也满满笑意。
不得不认,他床品一向很nice。
至少在生理上鲜少弄疼你,给予的也近乎全是享受。
梁昭眉头一绞,报复性地拿额头撞他下颌,“显然是你贼喊捉贼在嫁祸它。”
“嫁祸也不至于。好歹是个主犯与共犯的关系,用‘顶包’更恰当。”某人按住她的躁动不让动,言语是狡辩也是撩拨,“就好像此刻,你也脱不了干系,算是个纵火的共犯。”
话完,人畜无害地用牙尖来咬她锁骨。
意识渐渐崩塌的人,被这一啃,激灵得像雪扑簌簌掉落。
“顾岐安,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有一张结婚证,就是免死金牌,就能对我为所欲为?”气力太悬殊,梁昭只能言语进攻。她活像个溺水的人,而他埋在襟口的脑袋是稻草,她双手攫扣着拨起来,掌心里的发尖扎扎的。
“不要轻易把话题扯到结婚证上来。”
暗色里,顾岐安无比严肃之貌,他说你这个逻辑和动不动以离婚相逼没差。
“可是我有没有说过?今晚不想。不想就是不想。”
如果之前,梁昭说这话是十足强硬,当下就是一半一半。瞳孔也有了微弱变化,顾岐安视角来看,就像只傲娇臭脾气的猫,你把一盘肥美的鱼放到面前,她明明很馋,但依旧要昂头踮脚地走开。
从来口是心非,抑或不给他看脆弱一面。被子底下,顾岐安拿膝.盖顶分她双.腿,眉眼在上,认真有耐性地看着她,看着她矜贵的面具一点点消失殆尽,再抓住她五指,送指尖到嘴里,梁昭麻得浑身发抖了,“你知道上一次是几个月前?我肯定会疼。”
“不会。我有分寸。”
“有个屁分寸。”
这么冷冷嘟囔着,戳中了某人笑点。鼻腔里发出来的笑声,像绒毛挠着空气,以及她耳膜。
梁昭还在失神呢,顾岐安在她身子两侧的手就将她往下一扽,“你干嘛?!”睡袍簌簌擦过被单,她猛地失重般跌向他,下意识环住他的瞬间,是互补也是契合。
梁昭左侧腿上还有一道疤,窄而狰狞,活生生见证着那次车祸的惨重。某人规避着触碰它,视线从昏暗里钻出来,梁昭听到他撕咬包装的动静。
而拆封之余,他还能用手为她预热,“都洗干净了,也不会疼。这就是我指的分寸。”
随即,把那些碍手碍脚的玩意都扔出被子。梁昭急急低呼,“地上不脏啊!”
“大不了洗就是了。”
“顾岐安你个死混蛋。”
毫不心软的怒骂,被他垂首衔走。
接纳的一瞬间,二人齐齐呵/叹出声。于梁昭,是叹有惊无险;
于顾岐安,就是久渴的旅人终于找到一口古井,即便那份紧仄疼的是他,
也忽而刹不住般地暴戾起来,冲击力道崩坏性疾速。静夜里,撞碎她一道道哀怨的吟/哦,他再贴耳要她细细听,这房间里除了空调换气的嘶嘶声,每个角落每处缝隙,
都是梁昭最真实的反应,
“越劝,我只会越凶。”
……
顾岐安下颌上坠坠的汗珠,终于掉到梁昭眉心的时候,一切息于无声。
他懈力般地翻下来,背靠着床头,滑火机点烟。
梁昭完全脱力了,懒于动弹,脑袋就挨着他胁侧,“说过一万遍了,不许在床上抽烟。”
顾岐安右手包住她后脑勺,一遍遍地往下梳,“所以,是在赶我去外面?”
“要么别抽,要么不抽完就别想进来。”
“那我要选后者的话,你是不是应该先赔我衣服?”内涵她弄湿了他垫在下面的衬衫。
梁昭恼得抽走脑袋,不管他了,转身连带卷走被子,背对他蒙头而睡。
于是,就成了顾岐安没话找话,而她始终冷处理。
问床头那盏纸灯是不是新买的;
问陶妈结了多少工资回家;
问上回说的要做鲫鱼脑烩豆腐,试验成功了没……
只有最后一条,让被子里的人松动了下,阴阳怪气道:“成功了。很好吃,诀窍是一定要加米酒去腥。汤熬出来就像牛奶一样,鲜鲜地、稠稠地。”
果然,梁昭近来爱上烹饪的缘故,唯有这个话题能让她兴奋及健谈。或者不妨说,婚姻就是这样,日常无大事,不过是年年岁岁锅碗瓢盆。
以及我们还得祈求,最好是无大事。日子宁可平淡也不要跌宕。
“我难得钓一尾土鲫鱼,一口没尝到。全进了某人的胃。”有人滋滋揿灭烟,下床开门换气。
当然,随口说说而已。没有当真计较她烧饭不管自己那份,也不能计较,顾岐安评上副高之后,工作一向极为忙,轮班倒不新鲜,还要随时待命医院的紧急情况。
居家的时间,少之又少,更别提先前还出国了半年。
至于梁昭,许是每个死过一回的人都会学着惜命。明白明天和意外不知谁先到来这话,不只是鸡汤而已。
她开始没那么工作狂,重心稍稍向生活平衡,即便是错过两年一考核,错过升到ceo的良机,也无妨。前阵子一起去做热玛吉,miranda听说她学会了好多菜品,四方八味皆有,还由衷替她高兴,
可见她不仅在修人更在修心。
就这么一忙一闲,二人像公转周期不同的星月,互为锁定,经常错过。
顾岐安到浴室收拾好自己,回来想抱梁昭去洗一洗的时候,她已经睡沉了。沉到他喊四五遍也没醒。
床头柜上新买的纸灯,是那种中古造型,圆鼓鼓地,很禅意。顾岐安试着开灯光唤醒她,也未果,倒是暖黄光线罩在她脸上,画面一时隽永极了。
他说什么来着。这女人但凡不说话都是画中仙。
灯下看人也看那本书。某人拿起来翻了翻,恰巧翻到梁昭做的笔记,划线的句子,就是张小村那句荤话。
换行用黑笔批注:
永远别指望男人嘴里吐出什么象牙!
有人头顶三根黑线,有被冒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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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的主责方是个货车司机。那日雨大,能见度低的缘故,司机又是疲劳作业,才一脚油门闯了红灯,和梁昭的车子发生碰撞。
逢凶化吉的是,对方制动及时,事后也态度良好地报警以及送医。才算拣回梁昭半条命。
好巧不巧事故点最近的医院就是瑞金。救护车赶来的时候,急救人员例行确认伤者的意识,姓甚名谁,能否听见。
梁昭浑身衣物全由血浸透,不至于休克,只是很疼,疼到答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