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宜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走上前,在涂展牛的身边坐下,然后提起桌上的茶壶,替自己斟了一盅茶,仰头一口饮尽后,又添了一盅。
涂展牛握着茶盅的手顿了顿,但却没有放下手里的笔,而是仍旧不紧不慢的画着,直至最后一笔落下,他这才将毛笔放下,拿起未干的扇面,轻轻的吹了几吹后,随手放到了一边,抬目朝李仲宜看了过来。
“顾氏不好对付,是吧?”
李仲宜脸上绽起抹笑,冷冷说道:“岂止是不好对付,简直就是浑身长刺。”
涂展牛点头,“若不如此,王爷何至于费这般大的力。”
话说到这,李仲宜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涂公子,二爷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投状大理寺,非得去刑部绕个弯不说,还生生受了那二十板子。”
涂展牛端起桌上的茶盅浅浅啜了口,完了,方才抬目看向李仲宜,说道:“这你都想不明白?”
李仲宜摇头,“想不明白。”
“造势,你懂吗?这就是造势!”涂展牛说道:“那顾文茵是什么身份,二爷又是什么身份?不受这二十板子,京都城的这股风怎么刮起来?”
李仲宜听得越发的一头雾水了,“二爷是庶民的身份,进大理寺也一样是要挨二十板子,为什么就非得去刑部呢?”
“刑部能审的案子,大理寺可以审。大理寺能审的案子,刑部可以审吗?”涂展牛问道。
李仲宜摇头,“不能,虽说刑部和大理寺都可审判冤假错案,但扯上皇亲国戚刑部便没有这个权限了。”
“这不就结了!”涂展牛摊了双手,“穆羲的关系,咱们先摆在一边暂且不论,单就昭庆公主这层关系来说,顾文茵她是皇亲国戚吧?”
李仲宜点头,“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了!”
“还不明白吗?”涂展牛看着李仲宜问道,眼见李仲宜仍旧摇头,涂展牛叹了口气,说道:“在世人的眼里,二爷之所以不去大理寺,是担心因为昭庆公主的关系,大理寺循私,所以他才去了刑部,可刑部无权审理此案,只能移交大理寺。如此一来,因昭庆公主之故,大理寺想要循私也得掂量拈量!再者,二爷那日受刑后从刑部一路抬回家,沿街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会儿京城里,哪户人家茶后饭余谈的不是这桩案子?”
许是饭说多了,有点口渴,涂展牛端起茶盅啜了一口后,才继续说道:“这么说吧,眼下这案子,别说昭庆公主压不住,就是小皇帝都压不住!而且……”扯了扯嘴角,涂展牛眼底有刹那的异芒闪过,那种诡谲的光芒,像燃烧的火焰,使得他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来的阴森寒凉,“而且,不如此,假以时日,王爷他如何名正言顺发兵呢?”
李仲宜瞬间茅塞顿开,对着涂展牛竖起了大拇指,一脸钦佩的说道:“怪道王爷视公子和二爷为左膀右臂,却原来是公子如此聪慧,在下佩服至极。”
涂展牛淡淡一笑,端起茶盅,却在下一刻,手上动作顿了顿,抬目看了李仲宜问道:“顾文茵她是不是如我们所料想的那般,不肯轻易就范?”
李仲宜点头,端了茶盅浅啜后,说道:“不错,她身边的那个护卫还动了粗,只可惜……”
涂展牛凝目看了过来,“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没死几个人。”李仲宜摇头道。
涂展牛不由蹙眉道:“不可能啊!你那般羞辱顾氏和穆羲,穆羲的那几个护卫能忍得住?”
“确实忍不住。”李仲家说道:“只是,被顾文茵喝止了。”
他没有告诉涂展牛,他确实如愿激怒了傅六,只是,傅六并没有像他们所期待的那样,拿衙役开刀,而是直接奔向了他!若不是他警惕性强反应快,这会儿早已经横尸在槐花巷小院。
涂展牛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可惜了,若是能死几个人,这潭水就能搅得更浑了!”话声一顿,又问道:“那,顾文茵现在是什么意思呢?”
“她让大理寺卿亲自去见她。”
话落,李仲宜脑海里浮起顾文茵那句“若有人胆敢闯进来,杀无赦”的话。他当时其实很想下令让衙役进屋拿人,但也很清楚,自己真下令的话,怕是也没人进去。再者,傅六主动杀人,和他下令让人上去送死是不一样的。前者,闹到御前,他也不怕,可后者……若是按照他们之前商议的那样,其实除了自己的性命,谁都是可以牺牲的。李仲宜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那一刻,他退缩了。
恍惚间,耳边响起涂展牛的声音,“大理寺卿不是我们的人。”
李仲宜收回思绪,看向涂展牛,肯定地说道:“是的。”
得了李仲宜的回答,涂展牛不吱声了,他屈指敲着桌子,一下又一下。偌大的雅室里,便只听到手指敲起桌面的“笃笃”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笃笃”声停下,涂展牛抬头看了李仲宜,“那就报上去吧,看看你们的寺卿大人做什么决定,我们再见机行事。”
“好。”李仲宜放下手里的茶盅,起身道:“我回来也有些时间了,这会儿大人也应该下朝回衙了,我现在就把事情禀上去。”
涂展牛点头,摆手道:“去吧。”
目送李仲宜离开,涂展牛又做了会儿后,方起身下了二楼,走到等候在外面的马车,等上了马车,他对车夫吩咐道:“去铺子里。”
“是,公子。”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朝着开在天街上的白云轩缓缓驶去。
九月的秋老虎仍旧有些晒人,但比起酷暑又好上了那么许多,天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马车走走停停,不远的一段距离,却是走了近小半个时辰。
涂展牛坐在马车里,一手摇着折扇,一手掀了马车帘子看着马车外侧的街景,却在下一刻,攥着帘子的手一紧,就连手里摇扇的动作也顿了下来,他目光死死的盯着不远处正撩着帘子蹙了眉头朝外张望的香凤。
离开槐花巷后,香凤原本是要一口气赶回家的,但马车走到半途,何思远听到马车外沿街叫卖凉粉的声音吵着要吃,她只得让车夫停了马车去买一碗来。
香凤心中烦乱得像一团乱麻,手里的扇子“啪啪”扇着。
从那天知道白云轩的东家沈重去刑部击鼓喊冤时,她就知道,平静的日子到此就要结束了。原还想着,文茵姐在阳州,沈重再闹还能让人去阳州把人抓来?可人算不如天算,她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好巧不巧的,文茵姐会在这个时候来京城!
她还没找着机会和文茵姐说这回事呢,大理寺的人就闯上了门来。怎么办?香凤目光怔怔的盯着被阳光照得发白的地,脑子乱得如像是开了锅的粥。却在这时,突然感觉好似有道目光正阴毒的盯着自己,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