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凤鸾宫可谓是热闹非凡。
贵妃娘娘回宫,各宫主位都要过来拜见,一直热闹到中午时贵妃娘娘摆了宴,此时才刚刚罢了。
太孙仪仗刚到巷口,宫人就赶忙进去传话,李宿刚一在凤鸾宫宫门口下步辇,就听里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就知道孙儿要来。”
李宿抬起头,遥遥看向门内的贵祖母。
寒冷冬日里,她穿着一身大红的劲装,窄袖窄裙,并不奢华,看着时分干练。
她头上只盘了牡丹髻,发间一把如意钗,此外再无一丝金玉荣华。
明明已经将近不惑之年,却依旧明眸皓齿,目光清澈而透亮。
只是眼尾的褶皱,眼眸里的沧桑,到底带出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贵祖母,”李宿只觉得心头温热,“孙儿给您请安了。”
第24章 【三更】不让人好好吃晚……
贵妃并不喜久住深宫, 一个是因宫里太过沉闷,无处赏景,再一个, 她也十分看不惯宫中这般勾心斗角,花样百出。
干脆别居皇觉寺,剩下的人你们爱如何如何, 都同本宫没关系。
不过她到底还是惦记太孙的。
李宿从小就是由她照看长大,便是亲生爹娘也没她用心, 长时间见不到也是有些想念的。
若是没有年节时,李宿也会去皇觉寺看望她, 不过他并不能经常出宫,一年到头其实见到的机会并不算多。
每年到了年根底下, 贵妃都能在宫里多住些时候,也是李宿心情最好的时候。
此刻一见了祖母, 李宿脸上的冷淡都消失不见,他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 眼睛发亮,唇上有笑,就如同坊间寻常的少年人一般, 略带了些青春意气。
贵妃一看到他,眼睛也亮了。
她忙招手:“好孩子, 可比上次见更高了,一晃神,祖母都要仰头瞧你了。”
李宿个子很高, 他足足高出贵妃半个头来,瞧着身长玉立,仪表堂堂。
他微微低下头, 伸手扶住贵妃的胳膊,陪她一起往正殿行:“中秋一别,也有四个月了。”
贵妃略一顿,却道:“别看我四个月不在,宫里事我可是都有数。”
李宿点头:“孙儿明白。”
所以,贵妃叫尚宫局给他安排司寝宫女,他直接就答应了,人也见了,也安排侍寝了,特别听话,特别配合。
贵妃瞥他一眼,见他身后的贺天来还带了食盒,笑道:“没成想,还有这般缘分。”
李宿听不太明白她在说何事,直到祖孙二人在正殿明堂坐下,贺天来上了点心并奶茶,贵妃才道:“就是这般,想当年赵如初的手艺确实是极好的,满宫上下无人能及。”
李宿这才明白,贵祖母的缘分所为何事。
他配合着贵妃,脸上也带了些笑意:“是呢,姚宫女是个很有趣的人,最要紧的是手艺真的好,人又体贴。”
他如此说的时候,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郎,眼神里还带了些欢喜。
贵妃点点头,也不知信了没有,只道:“这蛋挞以前总吃,后来便吃得少了,这个是什么?”
她一样一样问,李宿毕竟已经品尝过一轮,心里都有数,便一一给她讲解。
祖孙二人这一问一答,贵妃脸上的笑容又重新扬起来,显然很是满意。
“如此甚好,我也是想不到,这宫人愿意去毓庆宫,”她道,“原同赵如初也曾谈过,她道出了黄门出身的徒弟,其余的徒弟她都想带出宫去,把赵氏酒楼开遍大褚。”
李宿哪里会同姚珍珠谈论此事,不过他记性好,记得姚珍珠点过温加官的名字,便道:“姚宫女道是御膳房温中监给安排的。”
贵妃娘娘便点头:“以后若有机缘,倒是可以问问。”
这话题便打住了。
贵妃低头瞧他,见他如今已经是大人模样,沉稳端方,君子如玉,又很是欣慰。
“一晃神,你都这么大了,这些日子,宫里也还算太平,你且好好读书便是。”
李宿轻轻嗯了一声。
如同他这般年纪的皇子皇孙,大抵都已经大婚出宫开府,便是做闲散王爷,也总比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强。
但他不行,他是皇储,他一日不出宫,太极殿那把龙椅就好似有主,旁人无法企及。
贵妃看了一眼身边的姑姑,姑姑便福了福,领着宫人们退了下去。
待殿门一关,贵妃才沉下脸来。
“最近陈氏动作不断,先是让太子推举陈家的族长为通政使,又给老三安排了南下救灾的差事。”
她说的陈氏便是太子继妃陈继妃的娘家,其族长是陈氏的大弟,原先在户部任职,只是个不大不小的侍郎,往上上不去,往下下不来,但太子一直给其努力,今年年根底下官员述职,殿下首肯,便把他调去通政使司,担当通政使一职。
通政使上达天听,下监百官,正三品大元,官威赫赫。
这个调令昨日才出,远在皇觉寺的贵妃娘娘当即便知道了。
李宿垂眸静坐,安静听贵妃娘娘训导。
他祖父儿子很多,他父亲儿子更不少。
先太子妃只诞育他一人,在他之后落生的是王侧妃所出二皇孙以及继妃所出三皇孙,再往后的兄弟,年纪就偏小了,且都不是主位所出,大抵不太碍事。
王侧妃早年便不甚受宠,二皇孙亦不得太子喜爱,但继妃所出的三皇孙,却是太子心爱的儿子。
明明比他跟老二年纪都小,却早早出宫开府,被封为安郡王,亦已迎娶安郡王妃。
成家立业都已做到,自然就要开始为国效力了。
这些人人心里都有数。
跟他比,还在上书房跟一堆小萝卜头读书的太孙和闲散在家读书的二皇孙就显得很有些黯淡无光。
贵妃见李宿不吭声,便继续道:“太子把身边的谋士肇庆派到李端身边,帮助他一起救灾,可谓用心至极。”
李宿这才道:“父王慈父心肠,关爱幼子,也在情理之中。”
他对于父亲喜爱,对于什么亲情都没甚想法,甚至……
李宿垂下眼眸,没有多说什么。
贵妃却道:“太子心急了。”
李宿微微一顿:“李端今岁十七,论年岁其实不小,也当是为国效力时。”
贵妃抿了一口香醇的奶茶,又去吃蛋挞。
她吃得极为优雅,便是瞧她用膳都是赏心悦目,但李宿却没有心思去看祖母用点心。
他只是想着祖母的话,片刻才道:“父王着急,是因为他一心为李端铺路,忘记了皇祖父的意思。”
贵妃这才笑了:“很好。”
她低头看向英俊端正的李宿,声音很飘忽:“太子以为自己是姐姐唯一的儿子,是陛下嫡长子,从小便被捧在手心里,由陛下亲自教导。他自觉自己身份尊贵,无人能及,也无人可以替代。”
但是,他忘记了,他再尊贵,也到底只是太子,并非皇帝。
“陛下才是大褚的主宰者,他才是天命之皇。”
李宿心头一紧,面容也紧跟着严肃起来。
其实贵妃从小对他的教导,便是让他好好学习,好好读书,勤练武艺,然后便是按陛下安排行事。
这个安排可以是任何事。
他需要听从的唯有陛下,至于太子如何想,如何做,他其实都不需要考虑。
况且,太子其实压根不怎么搭理他,这个儿子对于太子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李宿每次都努力按照贵妃的话去做。
只是在宫里的日子,实在太难了。
一次次的欺凌、陷害和暗杀,让他筋疲力尽,也让他失去了对所有人的信任。
他唯一能信任的,就是贵祖母。
她说的话,他都会听。
李宿听到这里,便点头道:“孙儿明白。”
贵妃笑了。
她面容虽已不如少年时那般青春靓丽,却自有一番成熟气质。
她道:“宿儿,人这一辈子很长,你如今才十九,这十几年光阴不算长,待你熬过这段岁月,回首再看,会知一切不过如此。”
现在觉得难的事,等以后身居高位,君临天下,便都不是事了。
李宿轻轻嗯了一声:“孙儿晓得。”
贵妃便没再说太子的事,只又说了几句宫妃的那些琐事,便突然转了话头:“这半馅饼我倒是很喜欢,奶茶也觉得好喝。”
李宿见她喜欢,也很高兴:“明日孙儿还叫人做来给祖母,她会的很多,总有些新鲜花样。”
贵妃睨了他一眼,见他不似作伪,心中顿时有了了悟。
即便他如今依旧厌恶女人,依旧不愿意同外人亲近,但至少,他对于这个姚宫女却是不讨厌的。
甚至,瞧他那样子,对这位姚宫女难得还有些欣赏。
贵妃很是意外,但又很欣慰,对于李宿来说,一直活在他认为安全的毓庆宫是没有用处的,他如果不自己踏出那个圈,就一辈子只能锁在里面。
他需要接触不同的人,需要同陌生人交流,也需要看到更多的世界。
贵妃对他有很高的期望,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照看长大的,更重要的是,李宿有一颗干净的心。
在这脏乱的深宫里,他的心是最干净的。
贵妃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热奶茶,轻声笑了笑:“明日宫里头忙,咱们都要去宫宴,你可就让人家歇一歇吧,后日,后日带着人来可好?”
李宿一顿:“带着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