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酉林只手一提就把那女人拽下马来,扯着衣领拎到承铎面前,没好气道:那老毛子太狡猾,拿这女人做掩护,自己跑掉了。我追出五十里,想着王爷不让远追,这才回来了。休屠王到底躲去了哪里,不妨问她!
赵隼嘻嘻笑道:休屠王这里只有六万人,他本部被袭,四面的驻军都收拢来。就是王爷让你远追,你也追不着人,这会儿弄个女人来塞责。
杨酉林哼了一声,正要开口,被承铎挥手阻止了。他低头打量那女人,头发甚长,却不是漆黑颜色,雪光下仿佛是深棕色,散乱地披在脸上。看服色太素净,衣料却是极贵重的雪缎。
承铎抓着她的头发让她仰起头来,一手拂开她脸上乱发,才发现这女子并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很是清灵,眉尖的颜色淡淡青青,神色之中却并无惊惧,说不出是茫然还是深邃。她顺着承铎的目光回看过去,随即眼波一闪,睫毛垂下来,覆住了眼眸。
他波澜不兴地问:你是什么人?她不像胡人,胡人的下颌宽阔,没有她这样怡人的弧度;胡人的鼻翼厚实,没有她这样小巧秀丽。她长长的睫羽似荷尖的蜻蜓,停在那里一动不动,承铎的问话似是没有听见。
承铎松开她头发,大声喊道:阿思海!一个骁勇的胡人,作南军打扮,飞驰过来。这个阿思海本是个胡人,四年前被承铎收伏,平日常在北边哨探。彼军布防,乃至王公贵族的日常做派他都晓得。这两年承铎虽然不在北疆,可他安排下的老底子还在,这次打起来才能这般得心应手。
阿思海一看这女子便大惊失色,道:王爷怎么得到她的?
休屠王扔下的。
这女子他很是宠幸,两年前得到她就时常带在身边。她她是
什么?
她从前是休屠王的哈那芬。
承铎懂得一些胡语。胡俗以人为奴,为奴者与jī豚狗彘相似,生死都由主子。这哈那芬说起来就是玩乐之用的女奴。休屠王素来就有些chuáng笫私癖,胡人放纵yín乐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听说有些胡狄贵族开宴酬客,常常是聚在一起宣yín,果然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现下看阿思海那神qíng便知道她是哪种奴隶了。
从前?承铎反问。
阿思海点头,是,近年她虽在王庭,好象不太受休屠王青睐。若说失宠,却又并不曾赏给下面头目,一直被休屠王带在身边。
承铎的手指拈起她肩头衣料摩挲了两下,确实是雪缎,上京妍衣阁十两一尺;而她领口的皮肤,隐现的锁骨更胜那雪缎的细腻。他抬眼看定那女子,觉得她太单薄冷清,像胡地终年不化的冰雪,无法与声色荒yín联系起来,正要再开口,又听阿思海说道: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不过因为长得美,所以休屠王才舍不得扔吧。
杨酉林一听,正要撒手。承铎却淡淡道:美么?我看也就一般啊。众人听他语气,你望我,我望你,神色都有些暧昧起来。赵隼是知道承铎的,嗤笑一声,随便地说:休屠王行营里有不少女人,这次抓到都充了营jì。王爷要是看着这个顺眼,就拿去。
承铎不再看那女子一眼,却转身道:这女人我要了。哲义,先把她带下去,弄弄gān净。他的随侍哲义应声上来把那女子扛了下去。
回到大帐,哲仁已经候着了。一见承铎就忙着禀告:赵老将军和杨将军属下已将昨夜越过的休屠王前锋万余人围歼。
承铎轻叩了一下大案,道:好。
李将军已经按王爷手令率部赶往休屠王右翼。
承铎满意地一点头:赵李二位昨夜看到我的手令时做何反应啊?
哲仁忍不住一笑道:赵老将军很吃惊,说朝廷并无战令,大将军不可乱来。属下说大将军已经带人破袭休屠王大营去了。赵老将军听了颇为郁闷,说:这个五王爷,又把天给捅下来了。然后就带着人马接应来了。
承铎想到那颇为郁闷的神qíng,也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章 伏击
一夜之间,整个燕州前线的大营都竖起了承铎的大将军鹰旗。突如其来的大雪把这边城塞外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人迹愈加寥落。而此刻燕州大营的中军帐里却是暖意融融。大帐的主案上横七竖八地堆着些纸折笔墨。一壁挂着副硕大的地图,标着燕州至云州共两千里的防线驻军。而另一侧却摆着一个五尺长的矩形铁炉,里面烧着通红的炭火。如今那铁炉上正烤着一架全羊。
这羊身已先用匕首划出了格子,抹上麻油料酒,搁一夜让它入味。烤时火候需适中无烟,先刷一层薄油,烧热之后再刷一层酱,反复翻转刷上作料。快烤好时,再洒上少许孜然,香飘十里。此刻羊身滋滋冒油,正是金红油香,外苏里嫩之时。
围坐一旁的三人早已挽袖擎杯,大快朵颐。承铎在铜皮盘子上细细地切着羊ròu,划成小块放进嘴里,缓缓地说:我让你们歇了一天,今天请你们吃一顿,吃完了立刻给我上马走人。
赵隼托着盘子转向杨酉林:他哪里是想请我们,分明是自己想羊ròu吃了。
承铎却不理会,接着道:李德奎闪击休屠右翼之后北进一百里,正隐蔽休整;赵老将军合击休屠前锋后,左上百里待命。你们两今夜各带五千人,分左右路,带硫磺火引,接近休屠行营了,就放起火来,赵李二人依火光为信。你们尽量往他们两人的方向靠拢,把人向我这边压。
听得这句,杨酉林放下盘子,问:王爷所部只有急调来的一万人,都往这边压,能吃得住?
承铎头也不抬道:放心,胡人到时候只想往北跑,哪里敢想再往南啊。你们四人合力,最要紧的就是给我截断休屠王的退路。
赵隼缓缓道:说是三十万,有一部分压在云州一线,休屠的随侍亲军不过十余万人。左路军已经打掉了三万,连日奔逃,也就剩下四五万疲敝之师了。凭我们的兵力,要吃掉应该也不难。
承铎正色道:既然打了,就别不痛不痒的,全面作战是迟早的事。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如今断不可给休屠王以喘息之机。所以此战,务必全歼其军!
杨、赵二人神qíng一肃。
承铎抬头看他们一眼,用匕首挑起一块羊ròu送进嘴里,笑一笑,说:不过你说得对,这西北的羊ròu就是好吃。南边的羊都又老又韧,人也都不怎么是些东西,只除了女人稍可一观。
赵隼噗嗤一笑,揶揄道:是么?脸却转向杨酉林。杨酉林被他一瞧,莫名其妙,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短刀往案上一cha,声不吼而自高,你看我gān什么呀,我又不知道!我在南边只管打仗,管什么老羊女人的。
承铎与赵隼都大笑起来。
按承铎这番布置,休屠王已是案上鱼ròu,只看庖厨如何下那一刀了。
这夜风卷雪飘,除开严冬的肃杀之气,这几百里土地也并不寂寞。胡狄军数万人南北向下寨甚长,正当丑寅jiāo刻,两侧大营火起,无数火箭she来。胡人逃了这两日也不遑多想,爬起来又逃。不出数里忽然面前拦住两支军一番混战,不辨方向,扭头再跑啊跑,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敌军。一时间哭爹喊娘声,jiāo戈击剑声,风chuī火啸声响成一片。承铎大军便趁夜痛杀起来。
承铎率军一路掩杀,从夜半杀到天明,天明杀到傍晚,前路军已探到赵隼后路,方才止住。他扬鞭纵马四处高地上查看了一番,雪已渐渐深了,马蹄半陷。承铎心中筹谋片刻,转到临时搭上的帐篷里,扯下身上的战甲,就雪擦着手上和脸上的血迹。哲仁一马驰来,滚鞍下地给承铎行了个军礼,道:主子,毛子军已经死伤过半,些许残兵都已缴械,几位将军正在追歼奔逃的余部。目下行事,还请主子示下。
承铎看一眼仍然不止的大雪,悠悠地说:我军轮换休息。传令赵定一,李德奎后撤至我左右。赵定一部西移五十里,看住云州补给一线;杨酉林,赵隼合兵,撤至我前方三十里。北军的东西有用的带走,没用的烧掉。降兵通通放了让他们北去,我可没粮食养这些毛子。命大的就自己爬回去吧。
哲仁应声而去。
此令一出,诸将也十分会意,如今大雪不止,又深入敌方数百里,补给跟不上。最有用的就是冬衣。胡人的军衣通通拔了下来,人都赶回了雪地,美其名曰放回。本来降俘太多既怕生乱,又耗费粮食,杀了又太坏名声,可真放回去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承铎此令甚狠,等于是把那两万降俘撵到雪地里活活冻死。谁若真的能爬回去,必是天下耐寒第一人。
越日,雪仍未停。承铎再缓缓南撤,依险下营。各部的战报陆续传来,休屠王云州残部驰援,被赵定一挡住。李部人马却和胡狄大汗本部的骑兵短兵相接。而休屠王本人又被杨酉林骑兵追了一天一夜。
第三天,承铎已撤回燕州大营,休屠王的人头也同时用战旗裹了送至他案上。承铎心中暗赞他这位铁塔gān将。短短五天时间,休屠王号称的三十万大军已经土崩瓦解,他自己也身首异处。而他们深入五百里,往返奔袭,无论这一战会引出什么样的后果,都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绝妙一笔。这不由得令承铎心qíng一好,他站在营首北望,心中暗道: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等一等了。一回头,远远地看见马厩的角落里,瑟索地挤着一堆女人,个个风鬟雾鬓。
承铎慢慢踱了过去,临厩的大木桩上锁着个人。这个人半跪半坐在地上,手缚在桩上齐胸高的地方,她便坐不实在,半吊着绳索,似是睡着了。白色的衣衫已然看不出白来,痕迹斑驳。只能看见秀丽苍白的脸廓,睫毛垂下,覆盖在下眼睑上。
承铎俯下身,一伸手,抬起她的下颌,那女子猛然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眸子似有光彩流溢。一瞬间,承铎有些失神,她也有些吃惊。旋即他恢复了一脸冷然,她又是一脸茫然。承铎想起来,这个女子是那夜突袭休屠王后,杨酉林捉到的。
哲义看到承铎过来,早已跟了过来,现下在身边喊了声主子,低头等着承铎示下。
承铎打量了一阵,皱了皱眉道:不是叫你把她弄弄gān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