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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眉林已能行动自如。她发现眠chūn苑其实就是在原来的荆北王府所在的抚山上,大约是有着地热的关系,所以一年四季鲜花常开不败。
慕容璟和每天都来,看他半夜就得起chuáng,赶往宫里,她其实有些不忍。但又没什么立场去劝他,便只能闭口不言。他并没禁止她离开眠chūn苑,只是出门时,身边必然会有人保护,想要离开那是不可能的。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好在她素来随遇而安,加上此地景致不错,又有很多认识的人,所以倒也没太介意。
闲来无事,她就喜欢找点事做。那日正坐在屋内纳鞋底,慕容璟和兴冲冲踢开门,将怀里抱着的一只雪白长毛小狗讨好似地递到她面前。
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眉林撩起眼皮看了眼,没啥兴趣,淡淡道:狗。我要狗做什么?
仿佛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慕容璟和先是僵了一下,而后沉下脸来。你不要?他以为女人都喜欢这些小动物,当初阿玳抱着那红色的小狐狸可是舍不得撒手。所以才巴巴地qiáng迫别国献上这据说拥有与皇室一样高贵血统的小东西,只是想让她欢喜,没想到她竟然不要。
眉林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做鞋子。
期待落空,慕容璟和有些恼,一把将小狗塞进眉林的怀里。我送给你,你就得好好养。小狗正犯困,蜷成一团就睡了,丝毫不在意有没有人要它。
眉林吓了一跳,慌忙收住针线,以免扎到人。抬头看向脾气任xing的男人,无奈:我现在都还在靠人养呢,哪能养它。
那我和你一起养。慕容璟和抬起下巴睥睨着她,一脸施舍的样子。
眉林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喜欢养自己拿去养好了,拖着我做什么?我又不喜欢这些软乎乎的jīng贵小东西。她没说的是,每天对着一个jīng贵别扭的他就够了,再来一个,她可受不起。
慕容璟和脸黑下来,觉得这个女人真不识好歹,但是如今对着她脾气实在发作不出来,只能将郁气闷在肚子里。转眼看到她手中的东西,于是一把抢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眉林叹了口气,实在不明白一个当了皇帝的人怎么会成日成日地闲在这里扰她,让她安静坐会儿也不能。
我看巫的鞋子破得都快不能穿了,所以打算给他做双。对于自己的针线活她其实没啥信心,但知道巫是个不挑剔的,所以才敢去做。
慕容璟和一听,轰地一下血全涌上了脑袋,冲口道:你怎么没给我做过?唯一的香囊还是他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眉林静默,她想起当初第一次给他做的香囊,他说过的话,也许他已经忘记了,但是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
问你呢,怎么不给我做?慕容璟和一边不着痕迹地用劲将鞋底线头扯断,一边不甘心地问。怎么说自己都是她的男人,没道理她给别人做,不给他做。
眉林叹气,指着他脚上做工jīng细质料上等的鞋,道:我女红粗劣,你的鞋子我可做不来。何况你的鞋子多得怕穿也穿不完吧,哪里还能轮到我来做?她做的,他也穿不出去,何必làng费jīng力。
那怎么一样?慕容璟和不高兴地道,反正你只准给我做。巫那里我会让别人准备。看了看手中口子越张越大的鞋,他这才有些满意,索xing打消扔回给她的念头,拿着那鞋走了。
眉林抱着他塞在怀里的白色小狗,傻愣愣地看着他趾高气扬离去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
这件事所造成的直接结果是,那日之后,从来不在意穿着的巫立即拥有了一辈子也穿不完的上等鞋袜衣衫。
第二十二章(4)
眉林当然不会给慕容璟和做鞋。以他的身份,要是穿上自己做的鞋去上朝或者gān嘛,不惹人笑话才怪。以免他见到眼馋,她也不再轻易做针线活儿,于是每天就在苑中走走山上逛逛,想想以后要怎么办。
由始至终,她从来就没想过自己和他会有什么结果。以前都不能,如今自然更是不可能。虽然他的心思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他似乎已经不打算放开她。名份什么的,她自然是不计较的,只是以后真甘心就这样陪在他身边,看他娶别的女人吗?
眉林有些迷茫。前半生她都是忍耐过来的,难道以后还要继续忍耐?看着山下苍莽云雾,平生首次,她觉得难以抉择。因为他的温柔和悲伤。
姑娘,有故人想要见你。身后传来棣棠的声音。自她醒来后,棣棠便一直在旁边侍候,大约是以前在荆北曾侍候过她的缘故。
眉林微愕,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故人。因为骗过慕容璟和而被发配到南越之地历练的越秦是大家都见过的,以那小子的xing子,哪里会等在下面。那么,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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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花厅里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她是jīng心打扮过的,细细描绘过的眉眼,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衫虽然半新不旧,但看得出其实没穿过几次。
她一会儿坐,一会儿站,还不时扯扯衣裙理理头发,显得有些紧张和不安。
眉林站在厅外透过窗格看着她,开始还能qiáng作冷静,但没多久心跳便越来越快,到得后来已如同雷鸣一般,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似乎察觉到人的注视,那妇人往窗子这边看来。眉林心口突地一下,慌忙往门走去,在进门前,脸上已经挂上了淡而平静的微笑。然而她这种平静并没能持续多久。
儿啊我苦命的儿啊那妇人一见她进去,便把手一抹眼睛,哭着扑了上来。
眉林僵住,看着哭得眼泪鼻涕都往自己身上蹭的女人,鼻中嗅到廉价的脂粉味,额角不由一阵一阵地抽疼起来,所有努力维持的平静登时溃败一片。她扭头,想要询问棣棠或者其他什么人,却发现身后一人也无。
这算什么状况?
大抵是觉得她没什么反应,那妇人觉得自己一个人哭实在没有意思,慢慢地就收住了,但还是拿着手帕不时擦上两下眼睛,抽噎两声。
请问你是?忽略掉胸前湿漉漉的一片,眉林扶着妇人在椅子上坐下,才客气地问。虽然开始她有些预感,但现在却不确定起来。
奴家chūn燕子,是你妇人拿绢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正要说什么,突然愣住,怔怔放下手绢,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然后,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左侧额角,轻轻摸上那粒红色小痣。
花花儿我的孩子她颤手摸上眉林的眉眼鼻唇,然后一把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娇小的身体无法控制地抖动着。
chūn花chūn花
眉林恍惚忆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声音这样叫着。原来,她喜欢chūn花,会特别喜欢荆北的chūn花,是因为这个原因。
迟疑地抬起手,她抱住chūn燕子的腰,眼睛gān涩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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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你娘我也曾经是chūn满园的花魁。那些达官贵人,没有一个不拜在你娘的石榴裙下。chūn燕子一边磕瓜子,一边跟女儿显摆曾有的光鲜日子。
眉林笑吟吟地看着,听着,并没有不耐烦和厌恶。
只是有了你后,就一日难挨一日了。chūn燕子叹口气,脸上首次浮现沧桑之色。我不是养不活你。只是在那种地方,你长大也不过是跟我一样,所以那时听说有贵人要收孩子去培养成手下,我想左右是活,不如让你去试试,再怎么坏也坏不过窑子。
眉林嗯了声,还是笑着。
你别怪我。chūn燕子说。
嗯。眉林点头。
你真不怪我?chūn燕子挺直腰,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人不是很看得懂的女儿。
不怪。眉林摇头,还是笑,看着chūn燕子的眼中有着眷念孺慕之意。
chūn燕子松了口气,这才又兴奋起来,笑道:你看,要是你一直跟着我,怎么能遇上这么好的姑爷。
眉林正要点头,突然觉得不对,啊地一声,皱眉道:什么姑爷?
chūn燕子笑睨了她一眼,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跟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次要不是姑爷找到为娘,这一辈子咱们娘俩儿只怕都见不上一面。顿了顿,她眼中浮起满意得不得了的神色,赞道:姑爷长得一表人材,对你又好,儿啊,这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呀。
你见过他了?眉林讶然,有些意外慕容璟和会见自己的母亲,但随即又黯然下来,我和他只怕不成。
chūn燕子呆住,一头雾水,为啥?
他他不是一般人。眉林轻轻道,想母亲必然不知道他是当今皇上,所以也没透露。
不是一般人chūn燕子不解地重复了句,而后突然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一手cha腰,一手戳着眉林的额头,你傻啊?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傻的闺女!什么叫不是一般人?他喜欢你对你好不就行了,你看到过谁有事没事去给一个不相gān的人费那么大的劲找娘的?什么一般人?你当普通的男人就好了,就能让你自在舒服了?那些男人屁都不懂,要见识没见识要眼光没眼光,你以为他们就不会三妻四妾不会嫌弃你的出生不会对你始乱终弃了?你个蠢丫头,气气死老娘了
眉林被戳得连连后仰,却并没恼怒,反而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突然伸手抱住妇人的腰,将脸埋进她的怀里,眼角湿润起来。
娘。大概这就是母亲的感觉吧。被骂着,也被疼爱着,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
chūn燕子倏然止声,颤抖着将手放在女儿的头上。
这是自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喊娘。
结尾
自那日被母亲骂过后,眉林豁然开朗,心里再无丝毫不安迟疑。只是当慕容璟和出现时,她也没表现出感激或者欢喜之色,神色一如平时。看他眼中期待的光芒渐渐变黯,最后变成失落,她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恨不得紧紧抱住他,再也不放开。
假装跌倒,不出意外被他接住,然后顺手偷偷摘下他腰上那个丑丑的香囊藏了起来。那不是为他做的,看他这样珍惜,她觉得心疼,所以用心重新做了一个,想等找到机会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