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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离离不及细看,回身挥了菜刀拼命一般乱砍过去。背后有嘈杂的马蹄声冲了过来,刀影在眼前晃。耳边嗖地一声风响,一支长箭越过她脸侧,直没入面前那溃兵的咽喉。那人惨叫一声,朝她倒了过来。
    苏离离不暇多想,一手抓住箭杆,一刀挥过去砍上他颈侧。菜刀嵌在那人脖子上,随他倒在地下。苏离离一愣的时间,背后骑兵风一般掠过,人已被凌空抱起,摔得趴在了马背上。
    她尖叫一声,挣扎起来,手被那骑马的人捉得很紧,挣脱不开。那人勒马站定,沉声道:苏老板,你别扭来扭去的可好。苏离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语调却又过于冷静沉稳,一时分辨不出是谁。那人已将苏离离提起来坐稳在马鞍上,评道:砍人倒是利落,只是下手时不可惊慌失措。
    苏离离望见祁凤翔那张沾着烽烟的俊逸面庞,四目相对不过数指距离。祁凤翔看她吓得愣愣地望着自己,原本严肃的表qíng也漾上了笑意,增了几分往日的调侃态度,道:我上次定的棺材做好了没有?
    啊?苏离离的脑子有些卡。
    我说了十月中旬来取货,你该不会劈了当柴烧了吧。祁凤翔仍是笑。
    苏离离回过神来,点头,做好了。骤觉他双手合在自己腰上,自己坐在他马上,半倚在他身上,忙推他道:棺材早做好了,就等你来取。手却触到他冰凉的铠甲,抬眼打量,祁凤翔一身银甲,肩直腰束,盔缨飘拂。
    他落落大方地松开苏离离,将她提起来放到马下,jiāo代一个亲兵道:带她去找应公子。回头对苏离离温言道:你不用怕,跟他去吧。回去把棺材擦擦灰,我明天来取。他说完,笑了一笑,将马一打,穿过长街而去。
    他身后的骑兵也跟着他,风驰电掣般朝城心杀去。苏离离看着这一队骑兵过尽,被那亲兵拽了一把才跟着他走。后面大队人马进来,与溃兵jiāo上了手,百福街那边零星巷战。苏离离此刻也过不去,只得跟了那亲兵在入城的军士中穿行。渐渐走到城门边上,只剩了百余步兵,围着一辆朴素的大车。
    亲兵走到车旁,禀道:应公子,三爷令我带这个人来见你。车里有人漫不经心应了声知道了。那亲兵径直去了,苏离离站在车外,半天不见车里动静,也不知是哪个应公子,这般大架子。又站了一会儿,苏离离咳了一声道:应公子,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车窗处忽然探出一人来,苏离离认了片刻,才认出是扶归楼里跟祁凤翔一起的小白脸书生,哼哈二将的哈先生。哈先生已然笑道:原来是姑娘,恕我怠慢了,且上来小坐片刻?
    苏离离看看那大车,推辞道:不必了,我先回去了。
    小白脸道:姑娘还是上来吧。这会儿入城正乱,你出去不到十步,说不定就给人杀死了。待祁兄安顿下来,我再送你回去。
    苏离离只得上了马车,车上甚宽,摆了一案的文具。小白脸书生略施一礼,道:在下应文,上次匆匆相见,也不曾通姓名。姑娘可是姓苏?苏离离心道,上次我赶你走,你当然通不了姓名,嘴里却简捷答道:是,应公子客气了。
    应文也不多说,伏案修改一篇文稿。苏离离瞥了一眼,是安民告示,迟疑道:这是哪里的军马?
    应文一手写着,嘴里却答道:幽州戍卫营的。祁大人已传檄讨贼,三公子正是麾下先锋。
    苏离离心想,以祁凤翔往来京城的频率,自是经营许久,如今戡乱,自然先下京城,方可坐领诸侯。只怕祁家有此心思,不是一日两日,正好鲍辉轼君,给了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苏离离三分漠然,三分了然,看在应文眼里,他轻轻一笑,收了文书,敲车道: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行过如意坊,转到百福街,正是苏记棺材铺烧焦的门面。苏离离告辞下车,踢开断木进了内院,见别无异状,唤了于飞两声。于飞从后院奔了出来,扑到她腿上。苏离离左右看了看,问:程叔还没回来?
    于飞摇头,说:刚刚有城边溃兵进来,在院子里翻了一阵,没见钱财,就要烧房子。后来有人打过来,他们就跑了。
    苏离离抱着于飞,默然无言。半晌,起身去厨房找了些东西,两人胡乱吃了。一直到晚上,程叔也没回来。苏离离在chuáng上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听于飞已睡熟,才倚在chuáng头模糊睡去。
    恍惚中,看见很多年前暂住的一个山谷,莺飞糙长,天色昏暗不明。她坐在那斜糙道旁,只觉得寂静空旷,冷得不似人间。遥遥的路上过来一辆板车,车前挂着一盏鲜艳yù滴的红纸灯笼,灯笼上墨色漆黑写着一个隶体的苏字。
    苏离离看不清楚,站起来喊程叔,程叔。拉车的骡子踢踢踏踏将车拉到她面前,车上却没有人,只有一具没有上漆的花板薄皮棺材。苏离离又小声叫了一声程叔。程叔还是不见踪影。
    她犹豫着上前,顺着棺材盖子拉开一尺,赫然看见木头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躺在棺材里,似是死了。苏离离大惊,想推开棺材把他拉出来,然而那棺材盖却怎么也推不开了。
    苏离离伸手摸到他脸上冰凉,四顾无人,连一个救他帮她的人都没有,只有满目的空寂,刹时泪流满面,从梦中惊醒过来。伸手一摸,脸上湿了,她起身去院中洗了把脸。水冰凉,风侵骨,正是后半夜寂静之时,月色清辉洒满一院。
    梦境清晰得犹在眼前,却有一种感觉笃定地告诉苏离离:木头不会死的!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死,他伤得那样重都不曾死,如今伤好了,更不会死。心中却有另一种忐忑不安,像被什么东西指引,她慢慢踱到内院门前,拉开门栓,是焦塌的店铺大堂。
    苏离离一步步走出去,地上有断桓,有烧掉一半的棺木,有她坐过的摇椅,有踩旧了的门槛。门槛外,程叔静静地躺在地上,月光下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苏离离走到他身旁跪下,企求而胆怯地叫了一声:程叔。
    程叔没有应,手指紧扣着苏记棺材铺的门槛,人已经死了。
    第四章 客来桃叶渡
    天明时分,难得有阳光照进院子。苏离离拧一把毛巾,水淅淅沥沥滴到盆里。她跪在地上,展开毛巾细细地擦程叔那双枯瘦的手。这双手多年来扶着自己栉风沐雨,不离不弃。于飞蹲在一旁,默默陪着她。
    苏离离擦完,将毛巾扔进盆子,对于飞道:你起来,抬着程叔的脚,我们把他放到棺材里。本要卖给莫大的那口香樟老棺材矗立一旁。都说人死魂去,尸身会分外的重,两人废了很大的劲才将程叔有些僵硬的身体抬起来,装殓进了独幅的香樟板里。
    苏离离扯了扯他的袖口,又将他的头扳正。于飞忽然道:父皇当时也是这样子。苏离离陡然回头望向他,你说什么?他有些失神的害怕,道:父皇和皇兄他们当日就是这样躺在披香殿,没有人管。
    苏离离注视他眉目,眸子黑白分明,带着脆弱的稚气,与他父亲bàonüè的心xing毫无沾染。于飞怯怯道:苏姐姐,你看我做什么?苏离离扶着棺沿,转视程叔,轻声道: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和你一般大。我抬着他的脚,程叔抬着他的头就像我们今天这样把他装进了棺材。
    她默默望着程叔斑白的鬓发,仿佛穿过时空听见他温言的话语劝她,小姐别怕,老爷虽不在了,我至死也会看护着你的。一阵突来的虚弱击中了她,苏离离伏在棺沿上,却无泪可落。
    于飞伸手拽住她衣角。苏离离心里有许多话,没有对他说出来。你的父亲杀死了我的父亲,到头来他在宫中无人收尸,到头来你也跟我一样可怜。苏离离忽然抬头哈地一笑,说不上是悲还是喜,抚过于飞的头发,柔声道:你饿不饿?忙了这一早上,我还没弄点什么给你吃。
    于飞摇摇头,小声说:我不饿。肚子却咕地一声反驳。苏离离拉了他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尘,道:我们去厨房看看去。话音刚落,身后的门一响,有人进来,却是张师傅,还带着四个士兵。
    苏离离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道:张师傅来了,看看程叔吧,我就要盖棺了。张师傅闻言,快步上前,探到棺头,老程怎么?
    苏离离伸手一指檐下的黑漆棺材道:那是你们要的棺材,抬去吧。
    张师傅诧异地抬头看她脸色,是难以言述的平静,沉吟道:少东家怎知我们是来抬棺的?
    他们服色不是祁家的兵士么?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为抬棺材么?
    张师傅道:这孩子住了这些日子,我也要带他走。
    苏离离手抓着棺沿,沉默片刻,转头看于飞。于飞摇头躲在她身后道:我不走,苏姐姐。
    苏离离看向张师傅,张师傅摇头。她便蹲下身,拉于飞手道:你去吧。别怕,世上的事躲不过。怕没有用,又何必要怕。木头说怕既是没有用,你何必要怕;世上的人打不倒我们,打倒我们的原只有自己。她一念及此,竟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将于飞牵到张师傅面前。
    张师傅似不认识苏离离一般上下打量她,yù言又止,终是牵了于飞走向门外烧焦坍塌的铺面。于飞扭头看着她,依依yù泣。四个兵士向檐下抬了那黑漆棺材跟在后面,禄蠹国贼四个凹凸的大字在棺面上闪过。
    苏离离忽道:等等。
    张师傅站住。苏离离问:木头在哪里?
    老朽不知。
    苏离离扶在程叔的棺沿,清清冷冷道:你既是祁家的人,劝他乱世择主,不就是劝他归向祁氏么?你跟他去栖云寺游玩,不就是带他去见祁凤翔么?
    张师傅面露赏识之色,坦然道:木头自有打算,非我浅薄言辞可动。
    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
    张师傅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他与祁三公子似是旧识,确是在栖云寺密谈良久,但我不知谈了什么。他话锋一转道:祁三公子始克京城,有许多政务要忙。祁大人的后队大军不日也要赶来,他脱不开身才托我来此,说空了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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