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听了李妈妈所言,掐指一算:大姐儿生日将近,也要做新衣了,就顺手与她做两套罢,连着鞋袜,也与她买几根头绳儿扎着。
李妈妈应了,自去与程福讲不提。
秀英因带了些土产回来,打点分赠街坊。与陆氏有仇,便不分与她家。除开自家留用些,余者便分赠各家,程家大门打开,使女、小厮往各家敲门去。又带了各家主人的谢言回来说与秀英,也有邀秀英过几日家中坐坐的,也有恰家中有好茶果的命回礼的。十分热闹。
旁家犹可,纪主簿娘子何氏却是一刻等不得,携着女儿娥姐亲往程家来与秀英说话。
娥姐初来厚德巷时是十岁,今年已jiāo十二,初见了成人模样,秀英因见何氏面皮不好,故把娥姐夸上一夸:到抽条长个儿的时候儿了,几日不见,竟似又大了些儿,生得越发好了。
何氏勉qiáng笑笑:到长个儿的时候不长,岂不要愁煞人?我瞧玉姐才是生得越发好了呢,哟,这丫头是哪里寻来的?
秀英道:这是乡下带来的朵儿,后母待她不好,叫玉姐遇上了,也是玉姐与她的缘份了,便把她带了来。又叫朵儿与何氏磕头。朵儿看一眼玉姐,见玉姐点头,方拜下来。何氏叹道:是个好丫头。袖子里摸出套银三事儿赏与朵儿,朵儿又看一眼玉姐,玉姐道:婶子大方,快谢婶子哩。朵儿方接了。
何氏道:你们一处玩去罢。
玉姐抬手拉了娥姐的手:朵儿会编蚱蜢哩,真跟活的一样,阿姐与我看看去?喜欢了,过几日歇好了,叫朵儿给你编来玩。
娥姐似有心事,笑也有些勉qiáng:成。
玉姐只觉娥姐略有不妥,并不知内里究竟为何,只拿乡间事与娥姐来说。不想娥姐父亲中举先,原也在乡间住过,虽不似朵儿艰辛,知道的事比玉姐只多不少。次后竟是玉姐发问,娥姐来答。渐次说开,娥姐面上舒缓许多。
何氏却在秀英房里大骂纪主簿:我便说这死鬼不该做官,一做官,便走了形儿。
原来,这程宅添了个使女,纪宅也添了一个使女。程宅是玉姐带回个憨丫环,已略有些忠仆模样儿。纪宅那一个,却是纪主簿收了份礼县令与的一个妾。因县令任满,要调走做同知,家中下人颇多,孺人要散去些儿。内里一个使女,平素有宠于县令,孺人必要卖了她去。县令不好为一使女与妻子争执,丢又舍不得,带又不值当。索xing送与纪主簿,也算露水姻缘后尽了份心力。
使女生得不坏,会弹唱,又识字,还年轻,引得纪主簿三不五时往她屋里歇。何氏以娥姐长大,不好使看这些为由,不令她弹唱,纪主簿因思女儿好谈婚论嫁,将来是做主母,这些词曲愿不该分娥姐之心,也不争辩。
何氏尤不忿,闻得秀英回来,便来诉个苦:你家这丫头好,打小儿养着,一遭儿长大,也知脾xing,也好使唤,也易收伏。我看这小丫头就认死理儿,只听玉姐一个的。我家倒来个搅家jīng。
秀英笑道:这有何难?娥姐出了门子,还有安郎,一个攻书的哥儿,哪得听得这些个小曲儿?便是哥儿去学里读书,她要唱,你只管听,长子是你出的哩。使女不算甚人物,别叫她生多了儿子分安郎家产就是了。
一语提醒了何氏:妹子说的是实话。
两人密语良久,何氏方带着娥姐返家。
秀英原道纪家使女之事与已无gān,不过添个说嘴的事儿,与何氏又近几分关系。不想家中还有一个素姐,险些弄得她下不来台。
原来纪家使女有个好听名儿,是县令所赐,就叫宛卿,到了纪家,何氏嫌拗口,与她改作青儿,倒真像个丫环名儿。又拘她在家中,不令出门。偏生五月里纪主簿做生日,邀了街坊去吃酒,又因青儿会弹唱,前后命她弹唱几曲。街坊齐夸:不是主簿家,没得这样好弹唱。纪主簿未免飘飘然,又命青儿往娘子那里也弹唱。
素姐平静不喜热闹,听了两曲,便去散散酒气,偏遇上青儿弹唱毕,屋内何氏不令她再见客,打发出来。两下遇到,素姐因见青儿满面哀愁,不似堂中欢欣之色,不由多问几句。
因听青儿自诉:奴也是好人家儿女,因遇上天灾,不得已骨ròu分离。天幸卖与李县令家,也不令动针线,也不令做粗使,只学些弹唱。奴原名宛卿,原是一丝儿念想,不枉伏侍旧主人一场,名儿也改了。
素姐听她身世便十分同qíng:纪主簿官儿不如县令大,家里人口简单,也好处哩。休要多想,安心就是。
青儿泣道:家中娘子好生厉害。奴只这一手琵琶能见人,偏不令弹,手且生,想三五年后,人老珠huáng,当要化作尘土了。原思得遇良人,不想总是奴命薄。
素姐便十分同qíng她:你是新来,总要敬顺大妇,她见你柔顺了,总会喜欢。熬二年,她也会好,人心总是ròu长的。你要十分苦,可往我家去,我那里倒清净,喘口气儿也好。
青儿十分感念:娘子不令奴出门哩。
素姐道:无妨,过几日我与你家娘子说,便说我听你弹唱得好,也要听一听,借她个人儿。
青儿十分感念:奴有来世,衔糙结环。
素姐自觉做了一件好事,过不几日,便说与何氏,要借青儿。何氏与秀英素来相得,见是素姐来借人,使自己的丫头伴青儿往程宅来。素姐见青儿来,使焚香伴何氏丫头去吃茶玩耍。自命摆茶果,便听青儿叹:原主人家倒有好茶果,与这个也仿佛了,我有些日子没吃到哩,不想还能尝这般滋味。说着落下泪来。
素姐道:主簿家茶果也好。
青儿道:奴一使女,哪吃得到哩。也不得好汤水,粗茶淡饭,总是我的因果。
素姐又十分劝她:便在我这里多用些儿,与你捎些回去。
青儿十分不敢:恐娘子说。
素姐道:你便时常往我这里来,我做与你吃。
一月间,素姐便唤青儿七、八回,焚香觉出不对来,悄说与秀英如此这般:簪子也与她三、五根、坠子也与她好几个,都说是年轻时的,如今戴不得了。若说与老安人,必要发怒,我说与娘子,千万别叫人知是我说。白日间娘子、姑爷不在,街坊倒有几个在家的,怕都知道哩。
秀英气个倒仰:怎地不早说与我?只因素姐十数年如一日,只管在屋中诵经,从不出门,无须日日询问她究竟做了甚,秀英实不曾想过她还有此一好。
又往说素姐:纪主簿家自有娘子,娘不曾与何娘子一针一线,倒与他家使女这般亲密,这不是与使女做脸,折人主母面子么?
素姐吃惊道:这又是甚话?我叫了她来,悄悄儿与她,又不曾张扬。她也可怜哩
秀英目瞪口呆。
不想纪宅那里却生出事来,原来纪主簿歇在青儿房内时,青儿特cha带了簪子,问纪主簿:可还看得?程家安人与的。
纪主簿花迷人眼,自是说好。青儿把素姐好生一夸:奴的簪环,娘子道轻浮不许cha戴,便整日头上秃秃,幸而有安人垂怜。又说素姐温柔可亲,与她饭吃。纪主簿渐次听出味儿来,次日便寻何氏说话。
何氏怒道:眼皮子浅手贱的小贱料儿!道还是做弹唱姐儿时?我家是好好人家,自有女儿要说亲、儿子要进学,打扮得窑姐儿一般,要做甚?要做甚?讨东西讨到街坊家里,我是缺她吃还是缺她穿?要好吃喝,另寻财主去!我自家在家都不盛妆,她妖妖娆娆的想做甚?把梯儿与我锁了,免得叫她掇了去架墙上!
说得纪主簿面上挂不住,甩袖儿走了,晚间哪个房里也不歇,自与儿子安郎挤作一处。
何氏不免与秀英道:你家婶子倒好心哩,只别叫人骗了。秀英面皮臊得通红:我娘就是这个xing子,面耳朵。太公将家jiāo与我cao持,你道为甚?有人哭,她便怜,从不辨个真假。你多担待,那小妖jīng再来,我叫人打她出去,我家清白人家,不容轻浮人踏。
何氏道:我是知你,换了别个人,我便道她藏jian哩。
秀英含泪道:换了我,也是这般想。你家那个,不是省油的灯哩。我娘从不听曲儿的,念佛多少年,家中有个姐儿读书,哪能这般吵闹?我竟不知她们是如何对上的。
何氏一想,素姐平日不出门,竟是真不知如何对上,恨道:真是个妖jīng!妹子放心,我自有数,这几日说不得话了,我须把家里清净了。秀英好话说尽,将人送走。免不了借着与娥姐东西的名头,又送出一副金镯子与纪家。
事qíng瞒不下,秀英只得告与林老安人:千万叫我娘休再生事。
素姐听林老安人数说,反有些愕然:何娘子这般容不下人么?林老安人气极败坏,下令道:但凡不是诵经,素姐做什么,都要报与我。
第22章 说书
女儿做了错事,可打可骂,亲娘做了错事,打不得、骂不得,只得劝、只得谏。这道理连玉姐都明白,秀英自也挑战不得。幸亏少时有吴家时不时闹上一闹,秀英于素姐之脾xing知之甚深,只气过一大场,并未气死。只管请出林老安人来压素姐一头,不令素姐与外jiāo通。
知女莫若母,林老安人一头白发,倒有一半儿是为素姐而来。见她十分扶不起来,索xing下了死令:不许她与外头有牵连!又说素姐:为着你,倒叫孩子去与主簿家娘子陪着小心,白花许多银钱赔礼,你还小么?倒叫秀娘为你cao心!往年吴家也是这般,只一开口,你便恨不得甚么都搬与人,他们那般嚣张,都是你惯纵的哩!
素姐内心十分不服,却有一条好处:胆小,不敢顶嘴。闷闷地低着头,手里捻着念珠。林老安人那般脾气,一见她这温吞水的模样儿,却是发作不得。休问你说什么,她便仿如死了一般,你能做甚?说得急了,她便哭,再无一字。林老安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反把自家气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