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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五日间,薛婆子却是领了十来个人进来,倒把秀英吓了一跳:你这是要做甚?薛婆子道:是娘子运气来了,要走的府君家里发卖仆人,使老身领了卖,老婆子头一个便想到娘子,由着您来挑。此事秀英却是知道的,便笑薛婆子:你老越老越长进了,府君家都用得着你哩。薛婆子道:还不是托了娘子的福?娘子要问老婆子买人,天便送人到老婆子手里。
    说得秀英开怀,叫小喜拿茶果来与薛婆子吃,薛婆子吃了两个,又喝光两杯茶水,方道:想府上搬家,也须几个qiáng壮家丁看门儿,内有四、五个男子,娘子要怎生看?
    秀英道:且将小丫头子叫来看看。一排齐进来六、七个huáng毛丫头,一般穿衣,身上布衣也无补丁,站作两排也颇整齐,想是有人略作过教导。秀英看了半晌,心道,不过是与厨下做粗使,也不须多伶俐,便看几人手脚,选了手脚粗大的两个。这两个都八、九岁上下,面上看着略有些呆,薛婆子道:这两个上灶上烧火的哩,不大堪用罢?
    秀英道:我正缺烧火丫头,便是她两个了。次拣健妇,秀英因问薛婆子:这些人,先时是做甚的?听薛婆子答了,便买下两个原是洒扫园子的粗婆子,两个皆是无儿无女孤寡妇人,三、四十岁年纪,卖也卖不上价儿。次后方是男子,秀英使人请了洪谦来,请他来挑。
    洪谦从头到脚将人看一回,再从脚到头看一遍,拣出两个来,试一试膂力,将二人留下。
    男仆原有名字,一个叫张三,一个叫李四,也不用改了。婆子也是胡乱唤的王家的、赵家的,两个小丫头,在原主人家尚无人与她们改名儿,胡乱叫的二丫、花妮,秀英想她们原就是粗使的,也不用甚文雅名儿,索xing便都不改了,倒也省事。林老安人见她夫妇买人,又缺个门房,便于陪嫁的人里,与她添了一家两口儿。乃是程福的小儿子程实与妻子田氏。都叫来与洪谦一家三口儿磕头,又使认程家门儿。
    一时人口齐备,便要张罗搬迁,林老安人本意,恨不得满天下都知道她孙女儿嫁了,奈何早拜过一回堂来,收拾了四十八抬好一份丰厚嫁妆,在厚德巷前后两三条街上转上一回,又抬到洪宅去。
    暖宅酒恰连着中秀才的喜酒,正好在新宅里安放,又将金哥抱来见一见人,纪主簿戏称此是三喜临门。
    泰丰楼早订了席面,袁妈妈又领着二丫、花妮儿两个在厨下烧醒酒汤、切割买来的jī羊熟菜装盘。洪谦之客除开街坊,尚有几个同年考中的秀才,这便一般人一席,读书人与读书人一处、街坊与街坊一处、林老安人等处亲友一处,又有一处,是侯四儿、赖三儿等泼皮地头蛇与洪谦往年识得的商铺管事等人。也是各有各的热闹。
    席上纪主簿坐得最高,得意万分,暗道自家好眼光,留心知程谦并非与程家定的死契,掐指一算,程谦从程家脱出正好三十余岁,还算年轻,若开始读书,前途也未可知,是以多有回护。如今看来,却是物超所值。
    纪主簿家儿子尚未曾中秀才,他却也不甚急,只因儿子尚年轻不足二十。洪谦年近三旬了。
    最得意当属林老安人,叫侄儿媳妇与众街坊家娘子围着奉承,喜不自胜。
    一时人皆散去,家下收拾杯盘,秀英便留林老安人等歇了:晚来天凉,有酒便不要chuī了风。金哥且留与我带着罢,天暖些抱去与阿婆瞧看。
    林老安人登时酒醒了三分,抓着秀英的手道:如今分作两处,你才是人家的人了,可不敢再任xing了。再有,我与你娘两个老寡妇,住那般大宅子,心里也慌哩,你休再叫人挂心。你安心带着金哥,这里我看了,玉姐全套家什都是新的,她那房儿我也与她留着,你看顾不过来,倒好叫她来住上几日,也与我解个闷儿,我也好教她些女儿家事。
    秀英道:玉姐却才与官人说哩,不舍得家里,说家里止有两个老人家,怪荒凉的。官人便说,每日早间在苏先生那里读书,后半晌无事,便去看您老。晚间还回来住。且您老与我娘,得闲也得来看来不是?
    林老安人道:这便好,过几日便是玉姐生日,天也暖了,往去山上慈渡寺里烧香还愿罢。
    秀英道:是哩,主簿娘子才说,新府君将到,来了也要见一见这些秀才们,许还要吃酒作诗文,不定是什么日子,趁他没来,我们先去烧个香。
    既要烧香,林老安人极虔诚,便要先斋戒,不戒三日也要戒上一日,沐浴更衣,雇了轿儿,连同苏先生也惦记与方丈论道,又雇了牲口,玉姐因说小茶儿与朵儿太小,怕走不太远,又央洪谦雇辆车儿,与她两个一道坐了,连李妈妈一同捎上。一行也颇浩dàng,直往慈渡寺里去。留袁妈妈领二丫、花妮在家备饭,只待主人家回来,在新家与玉姐做九岁生日。
    半道上却遇一出殡人家,林老安人心中颇觉晦气,吴妈妈便劝道:见官发财,原是吉兆,咱家姑爷出门遇上这等事,不日还要中举人做进士,连着娘子也有五花诰命哩。林老安人方喜道:正是正是!
    那头车里,玉姐听人议论纷纷道是与洪谦一道中了秀才的人家里出殡。原来这家祖父、父亲两人,合起来读了几十年的书,头发读白且是白身,偏生出个伶俐孩子来,今年十三岁,便中了秀才,乃是江州从未有过的年轻,便是全国上下,恐也再没有比他年轻的秀才了。且考了第二名,把他家老太公一乐,乐死了。
    玉姐将车帘儿拨了个角儿,顺着fèng儿看出去,一片缟素,也看不清头脸。又挤了些看小秀才,玉姐看不分明,甚觉无趣,又放下帘儿来。
    一行到得慈渡寺里,洪谦亲抱了金哥,老安人等也下了轿儿,一家抬阶步上,入了庙里烧香。洪谦袖子里装了一盒子纸团儿,在佛前捻出一个来,打开一个,是个玄字。
    苏先生自寻方丈去,小沙弥一见他来,一道烟跑往方丈里:师傅,那个先生又来了!不想苏先生身qiáng体壮,平日还习箭、搬砖、四处迷一迷路,走得不比他慢,小沙弥示警未毕,苏先生已经寻秃而来。
    方丈略尴尬,不得不令烹香茗、待佳客,说得光头上冒出汗来,苏先生尚意犹未尽,直到玉姐寻了他来。玉姐说要寻苏先生,小沙弥巴不得这一声儿,殷勤引路。玉姐一脚踩进门槛,却听内里方丈道:小僧修行尚浅,先生yù寻人究之天人感应之根本,小僧也曾云游修行,与京城大相国寺内住持悟道禅师有些jiāoqíng。小僧可修书一封,为先生引荐。
    玉姐一脚踏空,活似见鬼般看着苏先生,满眼不敢置信苏先生独个儿,下辈子能走得到京城么?方丈叫先生bī急了,想毁尸灭迹哩!
    内里苏先生也是一脸菜色,想当年他赴京赶考,却是他爹陪着的,就为怕他走失。他到江州,并非有目的,乃是一路迷路迷过来的,现在叫他去京城,又没人跟随,路途且长,不知要迷路到何方了。
    玉姐忙出声道:打扰大师了,先生,前头他们求签哩,您不为家里人求一支?也是奉母命权作道场。方丈不由莞尔,暗道小姑娘十分有趣。读书人好个子不语,却又有些放不下,便拿家中老安人作借口,号为奉母命权作道场。当下含笑道:如此,贫僧便不阻这一片拳拳之心。好容易送这煞星出门。
    这一日归家,除开苏先生,余皆心满意足。到得巷口,却遇见陆氏也从轿儿里出来,牵着念郎的手儿。念郎哼一声,叫陆氏拽了一下儿,复低头走了。
    虽遇着不喜之人,洪、程二姓也没放在心上,下了轿,算了钱,打发了轿儿车马。回来与玉姐做生日,洪谦便在合家吃玉姐生日面汤时与玉姐取个大名儿,唤做洪成玄来。
    原来不止玉姐,便是洪谦听来,也觉不好。若是依旧姓程,叫个程玉姐,倒也没甚关碍,洪玉这名儿发音便是红玉,倒好似个丫环名儿。不如改来,便写了许多字,装作一个匣子,到佛前随手捻一个出来,恰是个玄字。听起来似个男儿名,总好过个丫环名。
    玉姐喜不得,将洪成玄三个字念一回,道:这个名儿我喜欢!秀英等因这名里嵌个成字,也欢喜,心道太公疼玉姐一回,虽归了宗,也要有个念想方好。苏先生也笑了一笑,低头一gān了手中酒。
    玉姐得了名儿,读书愈上心,bī得洪谦也与她一道用功,生恐叫闺女比了下去但玉姐坐住了,洪谦稍有一动,苏先生眼里便能飞出刀子来。如是数日,新府君到任,要见城内读书人,方渡了洪谦这一劫。
    却是纪主簿亲来寻洪谦:新府君是宗室哩,带着好大一家子来,他们有使了钱有门路的,探问知道这府君今年四十五了,带着夫人,并几位公子、小娘子一道儿过来。
    洪谦便问:可知是哪一枝的?
    纪主簿道:我将要说哩,说来与官家还是堂兄弟,是皇叔吴王的儿子。吴王家人丁兴旺,这位府君二十三个兄弟里排行第四,家里好有九儿七女,小娘子打探不得,最小一个九公子今年也有九岁了。这许多人口,羡煞人!
    纪主簿儿女双全,也止是儿女双全而已,更不曾添一儿半女,看人女儿成群便欣羡异常。洪谦微一哂笑,心道,儿女多也未必是好事qíng哩。
    第39章 世qíng
    洪谦之腹诽也是实qíng,尤其是宗室之家,儿女太多,直能愁掉爹娘头发。本朝尚俭,立朝承数十年战乱攻伐之疲弊,不得已而为之,然则立朝日久,自上而下生活也渐渐奢侈起来,然则俸禄却还是依旧。又若gān年来,物埠民丰,米粮之价回落,其余花费却节节攀高,又承平日久,甚样享乐的法子都来,不消说,还是要钱。
    本朝宗室便是如此,开国之初与他们的俸禄也是不少,架不住积年来世qíng更改。更有一样,彼时册封,天家骨ròu还少,一人一个名号儿一份俸禄,这些年下来,各人又繁衍,却是一家子统共承这一份俸禄。纵新生之男女,或可有封号,却也无法一一顾及,总是不如前。原有些家业的人,又因过得舒坦了,纳妾蓄婢生下许多子女,男婚女嫁花费不消说,父母一去再一分家,各家得的自不如前。子又有子、子又有孙,一分二分,贫者愈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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