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车厢的门便开了,周玄清睁开眼,率先下了马车,阿年抱着他的氅衣,紧跟着下马车。
又急急忙忙给他披上氅衣,今日朔风凛冽,若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周玄清任由阿年动作,见披好衣裳,也帮她将带子系紧了些,随后牵过她的手,便往一边的华楼里去。
阿年抽空看了一眼,上头牌匾极大,上书‘青云书斋’。
外头风吼不止,里头却静静悄悄温暖如春,阿年四处张望,她第一次进这种地方,难免好奇。
这里面满墙满壁都是书,中间的空处还放了许多中空的柜子,里头放满了一册一册的书籍,满屋子都是书墨香气。
多是公子捧着书在看,也有人选好了一摞书,准备去结账。
大家都安静无声,各自选择。
阿年随着周玄清往里走,走马观花般,阿年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她好奇的跟着,没想到这书斋里头竟是别有洞天,穿过一排排的书架,便是一处楼梯,上去后,便是一间间雅室,每间雅室门前都有一个小厮候着。
周玄清是常客,他一走上来,便有小厮上前:“世子,您来了,雅室已经打扫过了,可有其他需要。”
说完又朝阿年拱手,阿年连忙还礼。
“端一壶茶上来。”
“是。”
小厮退下后,阿年便随着周玄清进了一间雅室,空间不算大,里头摆了一张大的书桌并一些小的案几,墙上摆了几幅字画,阿年看不太懂。
许是今日天色有些暗,梨木桌上摆了松鹤延年的七杈青铜烛台,照的屋内亮堂堂。
“世子,这里是做什么的啊?”阿年一边帮周玄清脱下氅衣,一边四处打量,乌溜溜的眼睛转的飞快。
周玄清吁了口气,神情很是放松:“这里是我定下的书室,环境不错,安静的很,有的时候我会来这看书。”
阿年见正北的墙上钉了几排木架子,上面摆了不少的书,见周玄清坐在梨木桌前,暂时还没动静,便也安静的等待。
小厮将茶端上来后,周玄清自己倒了杯茶,便拿起桌上的书,继续看了起来。
阿年也在书架上拿起书,随意翻了起来,拿起一本,阿年朝包好的书皮上一看,正正两个大字《六韬》。
里头全是骑兵作战和阴阳五行,阿年翻了两下便放下了。
再拿一本书,《尉缭子》,里头是写耕战和刑罚的……
阿年百无聊赖,她还是觉得话本子好看,何况,家里也一样很安静啊。
正打算再拿一本书,雅室的门居然开了,一道欢快又灵动的嗓音传来,阿年连忙朝门口看去。
“哎呀,清哥,真的是你过来了?”卿风一身紫袍,上头隐隐金线滚边,在烛光下,整个人犹如一块走动的会闪闪发光的金子。
“我还以为下人胡乱通传。”卿风一进雅室就看到了阿年,脸都没看清楚,张口就来:“咦,竟还有一位漂亮小姐姐。”
又揶揄的朝周玄清挑眉,眼里闪动着好奇的光芒,“我还以为清哥你就是个只知道读书的老学究,没想到,你也是挺会红袖添香的嘛。”
阿年被调侃的耳根都发红,见这人比叶繁星还要无状,只不好意思的朝周玄清身后躲。
周玄清也没料到在这能碰到这厮,端着茶冷冷瞥了一眼:“你怎的在这?”
因着一进门光线转暗,卿风一开始并未看清阿年的模样,此刻细看,便直勾勾的看着阿年,眼睛都看直了:“好姐姐,你是清哥的婢女么?他这人小气的紧,你月钱肯定不多吧?”
丝毫不在意周玄清已经铁青的面色,自顾说道,还从怀里掏银票:“你别伺候他了,来我家,我出三倍的价钱……”
‘砰’的一声,茶托碰到梨木桌的闷响声在雅室内传荡开来。
阿年看不到周玄清面色,只听他凉沁沁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卿风,你若是不想被揍,就滚出去。”
卿风恋恋不舍的不想走,可又碍于周玄清淫威,出了雅室还倚门回首冲阿年傻笑,眉眼笑意融融:“好姐姐,你若是真的来了,一切都好说,就是另外的价钱,我也出的起……”
他在那说的真情实感,周玄清再忍耐不了,一个瓷白的茶盖飞了过去,卿风眼皮一跳,吓得连忙缩头惨叫:“清哥,你也太狠了吧……”
不过到底是走了,随着茶盖落地,雅室的门也合上了,室内重新落入一片宁静。
从卿风进来到走,也不过那么一点时间,阿年偷眼瞥见周玄清面色难看至极,心头一跳,拉了下周玄清的袖子,软软糯糯的道:“世子,我们换个地方吧。”
又跑过去将茶杯捡了回来,幸好地上的毡毯铺的厚实,不然肯定会砸的粉碎。
“嗯,”周玄清揉了揉额头,站起身,“我带你换个地方。”
出了书斋,德喜和云央正奇怪呢,怎么这么一会就出来了,不过也赶紧架着马车准备走。
德喜刚拉住缰绳,另一辆马车就堵在了他面前,抬头一看,是一辆四架黑鬃锦蓬轩车,车厢极大,鎏金镀银,十分嚣张,十分气派。
正打算询问,不防那华丽的车窗里伸出了一颗头:“清哥,你们去哪啊?”
周玄清在马车里头扶额,暗暗咬牙切齿:“阴魂不散。”
阿年有些担心:“世子,要不咱们回去吧。”她怕惹事儿。
“无事,说了今日带你逛逛的。”周玄清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又敲了敲车厢门,“德喜,让他先走。”
德喜很是无奈,此时两辆马车车头斜怼,将路堵了个全,幸好今日天气不好,不然早就有人叫骂了。
这不好的事儿真不禁念叨,德喜刚念叨完,又来一辆马车,堪堪停下,里头就有人等不及了,高声嚷嚷了起来。
“要死啊,在这停?我要是迟了,我可告诉你,等回去我就揍你……”
卿风的马车与那新来的马车面对面,三方现在是三足鼎立姿态,那人不耐烦,也从车窗伸出头来,赫然是个年轻的小公子。
“哟,这不是卿风、卿大头嘛。”小公子颇是张扬,眉眼极精致,看着卿风大肆调笑起来。
第22章 低头的第二十二天
卿风十分不快:“滚你的。”正好这时候吹来一阵狂风,风卷尘沙,卿风话说的不及时,灌了满嘴的沙。
“呸呸呸,真是晦气,碰到这娘娘腔。”卿风吐着沙子,指挥自家车夫,“快快快,咱们先走,绕路。”
卿风一走,路很快也就通了,阿年好奇不已:“世子,刚刚那小公子是谁啊?”竟然能治住世子都头疼的人。
“不知,只知此人是自北边回来的,颇受圣上喜欢。”周玄清也不太清楚,这人自北边回来后,就一直在宫里住着,这可是从来都无人有过的殊荣。
不过耽误这么一会功夫,竟是落了雪,阿年从车窗看着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满脸兴奋。
这下雪不稀奇,外头的雪才稀奇。
周玄清知道她被困在府中久了,心头一阵怜惜,又将她拉了回来:“景致还能再看,小心些,莫要染了风寒。”
阿年笑的傻乎乎,她没理解话里的意思,只高兴的冲周玄清不住的说:“世子,不会的,上次大夫都说了,我身体底子很好的。”
眉梢眼角带着能让冰雪消融的娇俏,漆黑眼眸如猫儿眼般清澈无暇,周玄清心口忽的一荡,如藤蔓蜿蜒,如泉水叮咚,有什么东西在心口乱撞。
下了雪,风反倒小了许多,阿年兴致勃勃的问:“世子,下面我们去哪啊?”
周玄清也没想好,他平日去的地方极少,也并无什么特别的爱好,看着阿年满脸新奇的样子,有些不忍打断她的期待。
又敲了敲车厢门,德喜的声音传来:“世子,您吩咐。”
“去暖春园。”
“好嘞。”
暖春园是近几年才在玉京兴起的地方,听说是个避寒的所在,冬日里极多达官贵人去,周玄清也只是听说过,并没有去过。
德喜跟云央坐在外头,云央出来的少,此时只兴奋的四处的看,心里还在可惜阿年只能坐在里头,看不到外头的风光。
青云书斋是个偏僻地界,路上不是十分热闹,此时要去暖春园,便要经过朱宁大街,这是玉京最繁华的街道。
即便是雪花飘洒,依旧不阻碍大家出家门,还未拐弯,云央便已经听到了人声鼎沸、叫价还价、过路让行、旅人停歇的熙熙攘攘之声。
阿年也一样都听到了,只是见世子仍旧无甚动作,又反应过来,世子日日来回,早就看腻了这些街景吧。
不过只是穿街罢了,那些热闹的喧嚣之声很快就被甩在了马车后头。
云央忍不住,用手肘戳德喜:“德喜,世子说的暖春园,是个什么地方?”
德喜平日跟着周玄清上值,主子进去做事,他们这些跟着的小厮便都聚在外头等,时间久了也就都熟悉了。
平日聊得无非也就是玉京城里的八卦轶事,恰好有人跟他说过这暖春园。
听说那暖春园是在距离玉京城不远的城郊一座庄子里,只在冬日开放,里头遍是这个季节压根看不到的花,而且修建的极其华美,冬日在里头,就好似春日一般,很是舒适。
云央听的一阵神往,憋得脸都红了也只有三个字:“真有钱。”
德喜朝她丢了个‘没见识’的白眼:“那些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享受的到,还得预定,不然可进不去,那些达官贵人,往往都是提前定下的……”
说到这儿,德喜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觉得世子这种谨慎的性子,大概是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马车轱辘响了半晌,阿年无数次朝车窗外看,在她满心期待中,暖春园终于到了。
雪花依旧不停,地面上虽还看不到积雪,可路边的树枝树叶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德喜驾着车,径直往园里去,那看守的人本来都伸手拦了,却又恭谨放行,德喜不由对方才怀疑世子的心思感到羞愧。
进了园子,里头便有专人指引,四人下了马车,果然如置身暖汤之处,周身暖意融融。
举目四望,与外界萧瑟冬景截然不同,只见满园春色,流水潺潺,似是还有薄薄的雾气,烟波浩渺。
园中遍植绿树红花,有的树上挂满了红布条子,如映照了一树红花。
“四位客人请跟婢子前行。”一位双缳垂颈的美貌丫头走了过来,恭敬有礼的请众人前行。
周玄清冷定如神,当先走去,绿草如茵中,青石打磨铺就而成的小径,青石板间还零星开有一些小花。
阿年在一边紧跟,四处打量,步子跨的极大,她不想踩踏花草,只是这里面岔路好像极多,若是无人引路,怕是会迷路。
这暖春园应该极大,听说不少贵人前来,此时在这,竟是只有零星几个身影,还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阿年第一次来,见此情形有些不明:“怎的人这么少?不是说人有很多么?”云央也跟在她身边,满眼好奇,闻言也不住点头。
那侍女似是知晓有此一问,淡笑应下:“暖春园中贵人众多,园主怕扰了贵人休息,便另辟了处地方,一一分隔开来,不会叫贵人碰上了觉得尴尬。”
果然走了没一会,就看到一幢幢小小的院落,皆是青竹围绕,绿树如荫,阿年一路都在张望,到底暖春园为何这么暖?
一时没看清脚下青石,差点摔了一跤,幸好周玄清扶住了她,见她实在好奇,便牵着她的手细细说与她听。
“这里头本就有天然的暖汤池,再加上人力扩大,用引流、分流之法在园中四处接引流动,热气弥漫,常年累月之下,自然会温暖如春,我们刚刚进来之时就看到薄薄的雾气,便是此种原因。”
阿年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倒是那婢女很惊奇:“还是公子厉害,一语道破机关巧妙,我都不需要再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