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富家的离开,他回到屋中拆开层层包裹布,里面是一个匣子。
揭开匣盖,铺的是满满一层银子。
陆续放下心来。
少夫人和三弟妹感情很好,想着以后再不能庇护她了,临去前给她留些银子傍身,可以理解。
只也忍不住叹一声。
少夫人真的是个很好的少夫人。三弟妹也勤快孝顺。都是好女人。
只深宅大户里腌臜事永不会禁绝,由不得他们这种做下人的置喙。
一个好的管家没法去管主人做的事对还是不对,只能去帮主人把事情办得更周到更缜密。
淳宁四年四月初,开封陆家少夫人的灵柩启动,发船回归余杭。
一个女人嫁了,便是夫家的人。若死了,葬进夫家的祖坟里,享用夫家的香火,被视为圆满的一生。
不能进夫家祖坟的女人,一样也不能进娘家的祖坟,譬如未嫁女、下堂妇。那就将成为孤魂野鬼,游离在外,享不得香火。
被认为是不得善终。
四月,京城举行了殿试。
大周开国之初,皇帝亲自主持殿试,亲自唱名传胪。那时候一届也就取二三十个进士。
如今三年一届,一届三百余人。皇帝早就不亲自主持殿试,也不可能三百人都唱名了。
殿试是阁老们主持的,但皇帝去看了看。
皇帝的审美自来不错,三百人中一眼看到一个人,无法泯然于众人。
皇帝惊道:“那是谁,竟生成个人样子!”
旁人道:“这便是今科的会元,余杭陆睿陆嘉言。”
翻了翻,补充道:“余杭陆氏子,其父如今在开封府任同知,刑部陆侍郎是他同族。”
会元有才有貌,出身大家,皇帝见了心喜,道:“我等着他的成绩。”
如无意外,会元定在一甲。
殿试一整天,贡士们朝入晚出。
第二日阅卷,阁老们排出了名次,列了一甲二甲三甲。
皇帝问:“余杭陆嘉言如何?”
阁老们道:“有状元才。”
皇帝道:“他若点了状元,探花可怎么办。”
阁老们都笑了。因也不是大周,这规矩自科举存世演变出来之后,已经传承了数朝,便是探花郎得是才貌俱佳的那个。
也有人替陆睿争了争:“陆嘉言是元兴三年的浙江解元,如今是会元,若不能三元及第,该是人生憾事。”
皇帝道:“他三元及第了,却是我的憾事。”
一甲的另两个人,一个是黑胖的胖子,一个已经四十岁。都不合皇帝的审美。
阁老们又笑。
因这事其实也没那么严重。状元榜眼探花,说着是依次排列的名次,但实际上到了这个层次的人,才干上来说几乎是不分伯仲的。也不是说陆嘉言有状元才,另两人便没有状元才的。最终的排名就是皇帝的喜好。
且他们看到余杭陆嘉言的时候,其实内心里也早预测了他“探花”的命。
今科有陆嘉言,他不作探花,谁作探花。
第三日放了榜。
陆侍郎笑道:“果然是探花。”
不能三元及第,陆睿心中微憾。但点为探花,他也早有预料。
当今天子得位的手段虽有些非议,却是个勤勉的君王,有中兴之相。他是个十分爱美人的人,身边环绕的亲近內侍,没有生得不好看的。
便是令人听见名字就害怕的监察院都督霍决,都生得眉眼英俊,面貌硬朗。
不管怎样,拿下了一甲的名次,进士及第。
陆睿微微一笑。
一甲三人,不必去考庶吉士,可以直接授官。待授官,便可以去申请诰命了。
陆夫人的诰命自有陆正为她挣,陆睿申请诰命,自然是给妻子。
妻以夫贵,温氏蕙娘,自此有了诰命。
“姑娘。”丫鬟们唤。
温蕙抬眸。
丫鬟们将两个托盘放在了桌上。
一个里面是凤冠霞帔,官员妻、母的诰命礼服。
命妇礼服,女人最贵重的衣衫。
说凤冠,其实是个笼统的说法。外命妇戴的冠子,真正的名称叫作翟冠。
温蕙见过陆夫人的凤冠霞帔。
三珠翟冠,口衔珠结的是银翟,翠口圈上是抹金的银宝钿花,霞帔、褙子是云霞鸳鸯纹,镀金的钑花银坠子。
妻以夫贵,如今端到温蕙面前的是三品淑人的翟冠霞帔,异常华美。
冠子是四珠翟冠,珠牡丹开头两个,翠云二十四片,翠牡丹叶十八片,翠口圈上饰着带金宝钿花八朵,金翟两个口衔珠结,边垂珠滴。
霞帔、褙子均云霞孔雀纹,钑花金坠子。
而另一个托盘中的衣衫更特殊。
温蕙的手抚上去:“这个是……?”
“是蟒袍。”霍决的声音响起。
温蕙转身,霍决腰背挺拔,负手而立。
黑色金纹的蟒袍裹在他身上,深沉华丽。
他走过来,也摸了摸那托盘中的衣服,告诉温蕙:“这是陛下赐的。”
温蕙道:“这个什么时候穿呢?”
霍决道:“想什么时候穿都行。这个是礼服样式,若日常想穿,给你做曳撒。”
霍决最常穿的蟒袍就是曳撒样式,十分便于行动。
他当然也有便服,但若打开他的衣柜便会知道,一柜柜一箱箱的,都是春夏秋冬薄厚不一、材质不同的黑底蟒袍。
赐服,在开国之初是真的赐衣服。
并且皇帝赐了一件,这一件若洗得旧了、烂了,是没有第二件的。没了就没了,除非皇帝再赐。
若臣子自己偷偷再裁,是逾制了的僭越行为。
但后来,大家都自己裁。皇帝也拦不住。到后来,就演变成赐服是赐给臣子穿这个形制衣服的资格。
霍决获赐蟒袍,他就有资格自己裁蟒袍穿。
这些赐服的衣料都是内造的,价格也昂贵。臣子们想裁,得自己掏腰包。
只霍都督从不穿旧衣,新衣满箱子。为着这个,内造处的织机从不停。
这也是从牛贵时代就有的情况,权阉们都如此,延续下来了而已。
温蕙道:“我这个是红色的,你的怎一直是黑色?”
霍决道:“我喜欢黑色。”
“是呢。”温蕙道,“四哥穿黑色好看。”
霍决才要高兴,温蕙又道:“三叔穿红色也实在好看。二叔呢,其实我想劝他改穿银松色,会显得白一些。要不然显得他黑。”
温蕙关心叔叔们,是视他们为家人了。
霍决觉得自己应该高兴。
可他还是不高兴,轻描淡写道:“不用操心他们。”
又道:“赐服的料子颜色有限,回头我叫内造处拿料子过来给你过目,你喜欢哪种便裁哪样的。都裁也行。”
霍都督脸上云淡风轻,可眸光灼灼,泄露了期待
温蕙觉得好笑。
才要笑,槅扇门外有人禀报:“都督,放榜了。”
两个人都停下来。霍决道:“说吧。”
外面的人禀报:“余杭陆嘉言,点了探花。”
霍决朝温蕙看去。
“探花啊……”温蕙的指尖离开了红底织金的蟒袍,缩在袖中拢起,微微一笑,“正适合他。”
是说陆嘉言生得好看吗?
霍决亲自去看过的,知道陆嘉言有多好看。
霍决觉得男人好看不好看实在无所谓,并不是决定人生的关键。
但女人被圈在后宅里,外男都见不得。自家的男人好看不好看,又实在重要。
他便去瞧温蕙。
他的目光常人都难以忽视。
温蕙抬眼,笑问:“我听说今上十分喜欢美人的,是吗?”
这是皇帝的一点私人偏好,无伤大雅,甚至被很多人认同。自古便是这样,身有残疾,面有缺陋的人甚至是不能做官的,除非皇帝特恩。
所以曾经有卑劣之人对有仇之人,也不必伤其性命,只要敲了他的牙齿,或者划花他的脸,便可以断了对方的入科举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