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像乔妈妈那样只为她了。
杨妈妈也做不到。
杨妈妈除了自己,还有丈夫儿子媳妇孙子孙女一大家子。
都吃陆家的饭,都靠陆家活着,身契都在陆家拿捏着。
只是婆婆吗?
陆夫人在阳光中迷茫地想着。
她不记得在当时,在温蕙提出那粗陋计策的时候,自己到底有没有闪过这个念头了。
只是婆婆。
只是媳妇。
不是我生的。
她那个时候有没有生出过这些想法?
陆夫人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只陆夫人想,如果不是婆婆,如果不是媳妇呢?
如果温蕙是她亲生的女儿呢?
会怎样?
陆夫人在阳光尘埃中,捂住了脸。
绝望一日压过一日。
忽有一日,杨妈妈借着送饭,急急地告诉她:“舅爷来了!温家舅爷来了!”
陆夫人黯淡的眸子中迸射出来希望的光芒。
她抓住了杨妈妈的手,指甲都掐了进去。
“告诉他!”
“让他知道真相!”
“让他去救蕙娘!”
这是黑暗了许久之后,眼前唯一的光了。
陆夫人已经不去思考别的什么,风险、后果、难度、可行性……统统都不去想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救蕙娘!
第178章
杨妈妈心乱如焚。
从她的角度出发,虽也痛心少夫人的遭遇,可形势比人强,到了如今这一步,她当然希望陆夫人能和陆正和解,一切能恢复从前。
她也还有一大家子呢。
陆夫人看出了她的犹疑。
“月白……”她唤了她从前给她当大丫头时候的名字。
这名字是她起的。
陆夫人指甲掐着杨妈妈的手,跪了下去:“求你……”
杨妈妈大惊。
她一膝盖也跪下,想将陆夫人推起来:“夫人!夫人!姑娘!使不得!”
陆夫人不说话,只她的指甲将杨妈妈的手都掐出了血。
她的眼睛也都是血丝。
昔日虞家大小姐,文采容貌,余杭第一。
可现在……
再这么下去,她会死吧?
杨妈妈流下眼泪,一咬牙:“我去!”
“快去!”陆夫人道,“别叫陆正把人哄了!快去!告诉他蕙娘还活着!让他去找嘉言!让他去金陵找我大弟!”
杨妈妈答应了。
但杨妈妈没能做到。
因她进来的时候,丘婆子正听丫头说前面温家的舅爷来了。杨妈妈来的时候,她就留了个心眼,听了壁角。
杨妈妈急匆匆才走出上房,院子里埋伏的粗使婆子便一拥而上,将她拿下了。
这些婆子嘴里还念叨:“妈妈勿怪。勿怪,我们也是听命令。”
杨妈妈从前是仆妇首领,婆子们心里也害怕。
可一个家里,最终,还是男人当家。
女人在后院的权力,是男人赐予的,当男人收回去的时候,女人便一无所有。
陆夫人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
她去拍门,声音嘶哑:“月白!月白!月白!”
丘婆子对陆夫人倒不敢放肆,恭声说:“夫人,杨家的不守规矩,我们绑了她送到老爷那里去发落。夫人好好休息,勿要为这等人伤神。”
这婆子是陆家世仆,派系上来说,是陆正的人。陆夫人以前不太看得上她,一直没有重用,只让她做个小管事。
不想有朝一日,这样一个婆子,也能把她困住。
月白也被绑走了。
最后的希望都没了。
若不及时通知温家人,若连温家人都回去了,谁还能救蕙娘?
每拖一天,蕙娘便不知道在遭受什么样的屈辱伤害。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她们说,霍决那个人啊……美人们活着送进去,变成尸体出来。
陆夫人的手指用力!
丘婆子说完,没有听到陆夫人的回应,却听到了让人后背发麻的声音。
像是指甲划过硬物发出的声音。
很多人受不了,光是听着就受不了。
丘婆子也受不了,觉得从耳朵根那里开始就生出了鸡皮疙瘩,瞬间生了一后背。
“夫人好好歇着吧。”丘婆子硬着头皮说,“但有事,就唤奴婢,奴婢就在院子里。”
说完,匆匆忙忙地躲开了。
陆夫人的指甲在门上划出浅浅的划痕。指甲折了,又带出了血痕。
她缓缓滑落,坐在了地上。额头贴着门板,闭着眼睛,陷入了绝望。
虞大小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狼狈成这样,无力成这样。
她也从未想过,她亲自挑的丈夫,会无耻成这样。
羞为读书人。
【玫娘。】
【玫娘……】
是谁在唤她呢?陆夫人昏沉沉地想,是谁?
好像是,父亲啊……
【玫娘。】
余杭虞家,她出嫁前夕,父亲将她唤到正堂,端肃地与她进行了一场谈话。
【我知道,你内心里,一直将自己看做一个读书人。】他说,【但你,只是一个女人。】
陆夫人从来都没有服气过。
只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即便她读书甚至强于兄弟们,都不能算是一个读书人。
只能当个女人。
当女儿,当妻子,当媳妇,当婆婆。
杨妈妈说:【你只是婆婆呀。】
那为什么,要叫她读书呢。
明明小时候,父亲摸着她的头回答她说:【因书中有明德。】
何为明德?是光明之德,是做人的道理。
读书人要做什么?
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太大了,太远了,太空了。做不到。
还有吗?
有,君子舍生取义,小人舍生为利。
陆夫人睁开眼,笑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