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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晚,清风堂的正房却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李管家引着靖竹和钱艰入了内室,远远地,靖竹看清了床上那一张憔悴至极的脸。
    临州城里有不少关于端王的传言,其中大多溢美之词,说此人文采卓然,武艺高超,是东明国难得一见的奇才,比起百年前辅佐太祖皇帝的名臣张浩也不遑多让。
    但是此时,靖竹实在无法将床上之人与传闻之中那个卓绝淡定的英才联系到一起。
    那是一副怎样的面容?分明一张脸生得是极致的秀逸非凡,面色即使苍白也难掩一股高贵的皇家气派,抬眸敛首时典则俊雅,眉目间却飘散着化不开散不去的绝望。
    许是见多了病重之人的苍白之态,靖竹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镇定地向谢明端请安,然后上前诊脉。
    谢明端依旧岿然不动,表情也没有太大起伏,靖竹抬眼时却瞥见前者眸底若有似无的希冀。
    靖竹检查过谢明端中毒的双腿,心里暗暗苦笑:只怕她注定要让这位端王殿下失望了。
    她从床前直起身,“王爷腿上的毒性已经侵入血脉,即便大罗神仙怕是也药石无医。”
    她这一句话仿佛给榻上之人判了死刑,谢明端蓦地阖上双眼,神态疲惫至极。
    李管家情绪也有些低落,“那依沈小姐的意思,王爷这双腿就必须要……截去才能保全性命吗?”
    “截去双腿倒是未必,只是王爷所中之毒实在罕见,毒性没解之前,即便留下这两条腿只怕也是形同虚设,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站立行走了。”
    先前来诊的太医个个言之凿凿地告知王爷这双腿必须截掉无疑,如今李管家听到靖竹的话竟觉得欢喜:“能留着也好,留着就有希望。”
    靖竹能理解李管家的心情,沉吟片刻后出声:“只是有一点,靖竹必须据实以告。”
    李管家神色一紧,肃容道:“沈小姐请讲。”
    “想要留下这两条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留下双腿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因为日后这两条腿再不会有任何直觉,必须日日以珍贵草药泡脚来维持现状,但即使是这样,日子久了腿上肌肉还是会萎缩变形,即便日后双腿有康复的机会,若是拖得时间久了,每到阴天雨季也会疼痛难忍,而且无药可医。”
    这次她没有看李管家,而是侧眸看向坐在床上仿如石像的端王:“王爷,截与不截,全在您一念之间。”
    李管家和钱艰不约而同看向谢明端,空气中紧张的气氛一点点蔓延,床前几人个个屏息凝神,静候床上人的决定。
    “既然已经无救,留着一双摆设又有何用?”端王的声音低沉有致,如同玉石之声。
    “截。”他十分理智地下了决定,眼眸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靖竹,目光沉毅而又冷淡,语气中带着不容申辩的命令:“你替本王截。”
    靖竹对上端王看过来的眸光,抿着唇颔首:“好。”
    ……
    端王大约是想和相处了二十多年的两条腿告个别,特意要求靖竹明日再动刀。
    夜色已深,靖竹和钱艰被李管家送出王府,一行几人行至门口,李管家在马车前一脸歉意地对着靖竹道:“沈小姐,王爷的伤……明日要劳烦您了。”
    截肢的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宫中处理外伤的高手不计其数,怎么瞧也比眼前这个身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要强一些,更何况国公府的小姐不同常人,让人家娇滴滴的世家小姐去做这等血腥之事,李管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靖竹摇了摇头,唇角扯出浅笑道:“身为医者,救死扶伤就是我的责任,李管家不必客气。”
    钱艰得了太后的命令,要先将靖竹送回国公府再行回宫,是以同靖竹一起向李管家道别。
    返回国公府的路上,钱艰也因端王的要求向靖竹一再道歉:“端王殿下平素尽管冷漠了些,但其实内里最是温和仁恕,这回之所以请您亲自动手,约莫是信得过您的医术……”
    靖竹笑了笑,“无妨,凡事都有第一次。我只是担心第一次替人操刀,下手时难免不稳,到时多截少截几块肉也是有可能的。”
    钱艰嘴唇抽动了两下,说:“沈小姐真会说笑。”
    靖竹对她微微一笑。
    钱艰对上她虽带着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的脸,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
    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经黑得彻底。
    “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去睡吧。”靖竹看着面前的两个丫环,“养足精神,明天陪我去端王府时可别怯场。”
    绿蚁噘噘嘴说:“小姐尽会笑话咱们,奴婢们就是去皇宫都没有怯过场呢。”
    “可是这回不一样的。”红泥轻声道:“这回可是要给端王爷……”
    “谁?!”靖竹忽然打断红泥的话,眯起美眸看向院门口。
    绿蚁红泥俱是一惊,连忙小跑到门口巡视。
    靖竹的反应太快,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抓住,绿蚁惊讶地看着被自己拽住衣袖的女子,“……二小姐?”
    抱着食盒楚楚动人的沈靖玉从墙角走出来,垂着脑袋对着靖竹的方向点了点头:“姐姐……”
    靖竹坐在原地不动,端起侍女方才奉上的蜂蜜水抿了一口,问道:“这么晚了,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听闻伯说姐姐今天去外面看诊,刚刚才回府。就想着姐姐这个时候肯定没用晚膳,所以特意让人做了送来。”
    “来了为什么不出声?”
    “我看姐姐在说正事,不想打扰你们。”
    靖竹缓缓打量她一圈,实在瞧不出她话中真假,便点头说:“以后再有这种事不必过来了,你回去吧。”
    沈靖玉把食盒放在靖竹身旁的石桌上,怯怯地道:“这里面有我亲自做的水晶虾饺,姐姐记得吃。”
    话落,沈靖玉咬着粉唇,美目盈盈地朝靖竹瞟了一眼,而后快步转身离开。
    目送沈靖玉走远,绿蚁厌恶地皱了皱眉头,看了眼桌上的食盒嘲讽道:“还说什么担心小姐没用晚膳,连咱们小姐不能吃虾都不知道,我看这二小姐跟夫人是一个德行,铁定没安什么好心。”
    “话也不能这么说。”红泥打开食盒,仔细检查了一番里面的饭食,“我看这小菜做的很精致,看来是费了心思的,二小姐也许并不知道小姐吃虾饺会不舒服也不一定呢。”
    绿蚁觑她:“就你会当好人,夫人这个亲娘都对咱们小姐那么刻薄,二小姐是她手把手教出来的女儿,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
    红泥狠狠踩了绿蚁一脚,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中看向静默不语的靖竹。
    靖竹轻轻放下杯盏,对她们的对话仿若未闻:“快亥时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绿蚁和红泥对视一眼,二人再不敢多说话,应了一句便退了下去。
    关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晚尤为清晰,靖竹抬起头,透过稀薄的月色依稀看到前方银杏树上横卧的人影。
    “今天既非初一也非十五,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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