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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姐,夫人说、说请你、过去!”
    婉婉一愣。
    婉婉的生母,顾家的当家主母沈氏当年生下婉婉时伤了身子,多年来闭门不出,除了休养身体便是诵念佛经,打从婉婉记事起,顾家的中馈就握在了容姨娘手里,娘亲则一直住在那冷冷清清的院子里,一个月只能见那么几次。
    婉婉走进那屋子里时,迎面而来就是一股子药味,照看娘亲的嬷嬷迎她走进里间,“夫人这几日一直挂念你,今儿个才终于有了精神……”
    窗子都关着,屋子里一片昏暗,沈氏正坐在床头看着她。
    婉婉来之前已经拿鸡蛋滚了好几遍,可那眼圈还是肿的,在娘亲面前,她羞愧地垂下头。
    母女俩说了几句话,沈氏才道:“这门亲事,娘知你心里不愿。”
    婉婉猛地抬起头,期盼地看着她。
    沈氏:“可唐家门槛高,若你嫁过去,你爹、你弟弟的前途都有了指望。”
    婉婉眼里的光灭了,她垂着头,不说话。
    沈氏叹了口气,“家里的境况,你兴许不知。你曾祖在时,咱家算是阔过,你祖父也是做过官的。可自从你祖父去后,咱家一年不如一年,你爹既无才能也无进项,家里坐吃山空的,连祖产都卖了不少,他那人又好颜面,一个多余的下人都不肯遣退……若是再晚一年,我怕你出嫁时连嫁妆都拿不出。”
    婉婉没想到是这样。她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沈氏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安抚,“唐公子……是荒唐了些,可他毕竟是太守独子,他外祖家也是有权有势,若他不是拖到这个年纪,又有那样的名声,这正妻的位置,怎么着也落不到你身上。”
    婉婉低头哽咽,“娘,我知道。”
    沈氏看着她,“咱们女子生来命苦,嫁谁不是嫁?你嫁到唐家,至少吃穿不愁,富贵荣华,以后谁敢看轻你?日后再抓紧机会生个儿子,到时候地位稳固,任谁也越不过你去。不要像我一样咳咳……”
    沈氏说着一阵气急,猛然咳嗽起来。
    婉婉着急无措地拍抚她的肩背,很快又被嬷嬷让到一边去……
    “夫人自来身子弱,本来前几日已经好多了,前天夜里听说你定了唐家,就急着去寻你,不想出门被风一吹,又病倒了。”
    送她出来时,嬷嬷这样说道。
    婉婉想起前天夜里的风又大又急,把窗户吹得吱呀响,翠梅还抱怨了一通。
    她的眼圈更红了……
    这门亲事定得太急,婉婉听到消息没几天,就到了出嫁的日子,模模糊糊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时,她还恍恍惚惚觉得是在做梦。
    嫁衣来不及缝制,只能去成衣店买了现成的改一改,头面是沈氏当年嫁过来时戴的那套,已经过时了。
    婉婉并不在意。她眼神黯淡,提线木偶一样任由那些人动作。
    直到翠梅气愤的声音响起,她才动了动眼珠。
    “小、姐!他们、容姨娘欺负、你!”翠梅气红了眼睛,“唐家、那么多、聘礼,可是你、的嫁妆、少!”
    唐家下聘礼那天声势浩大,八十八抬聘礼箱子打开来看,全是贵重之物,黄金玉器更是不少,可是容姨娘给拟定的嫁妆呢?看着也是八十八抬好生体面,打开来看全不是那么回事,连翠梅这个小丫鬟都算得出来,这些嫁妆的价值,连唐家聘礼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婉婉听着,没有回应。
    她早就知道,父亲答应这门亲事,无非是为了唐家的权和钱。她心里难受又如何?她有什么能去抗争呢?
    她想起了缠绵病榻的沈氏,想起了因为有儿子傍身嚣张跋扈的容姨娘,默默咽了这口气。
    她想,拿走就拿走吧!只要他们今后能看在她已经嫁到唐家的份上,对她娘好一点。
    “我那些话本子,你帮我都烧了罢……”
    外头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是唐家接亲的人来了。
    婉婉被人扶着出去,走出大门前,她脚下忽然顿住,转身朝向沈氏的方向重重一拜。
    “婉婉!”沈氏泣不成声,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舍得放开,一直到被催促好几遍,才不舍又不忍地松手……
    花轿抬起,在吹吹打打中晃晃悠悠往前走,婉婉坐在里边,又害怕又惶然,无处发泄的她只好不停地哭,哭到后来泪也干了,心也枯了。
    轿子停在唐家大门口时,本应在场的新郎官唐枕,却在花楼里睡得昏天暗地。还是被他爹斥为狐朋狗友的沈唤,发现了躺在房梁上的他,忙将人给喊醒。
    唐枕揉着眼睛,“怎么,那家人退亲了?”
    “什么退亲?花轿都进你家门了!”
    唐枕一惊,“什么?我这几日搞这么多事也不退亲?哪家这么能忍?”
    沈唤叹气,“你不会连跟你定亲的是哪家也不清楚吧?这可不是以往那些看重体面的人家,那城南顾家听说家道中落,那顾中朗又是个贪慕权势的,能攀上这门亲事都乐疯了,别说是你当街跟花娘调笑,就是你当街杀人放火再跑到他家大闹一通,他也舍不得退亲。”
    唐枕:……
    他脸色变了一变,拍了拍因喝多了酒而有些昏沉的脑袋,低声呢喃:“拜堂了却没有新郎,那小姑娘该不会难堪到哭鼻子吧!”
    沈唤没听清他说什么,见他跳下房梁往外跑,忙喊道:“你去哪儿?”
    唐枕:“回家拜堂!”
    第2章 挑盖头了
    安州太守之子蹉跎了二十五年,终于能成亲了!前来贺喜的亲朋各个喜气洋洋,再也不用担心自家女儿哪天被唐家看上了。
    然而迎接宾客的唐家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从老爷夫人到丫鬟小厮,没有一个不在强颜欢笑。
    这谁能想到呢?明明门窗都锁死了,日日夜夜派人看守,唐枕竟然还能捅破屋顶跑出去!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唐太守将婚期定得这么急,一切仪式从简,从下聘到迎亲拢共七天,就是为了打唐枕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千防万防,防不住这逆子一肚子坏水。
    这几日谁都能看见唐枕在城里乱晃,可谁也抓不住他,唐太守半夜辗转反侧,总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个渔夫,一定是杀鱼杀多了造孽太深,这辈子才生了这么条滑不溜秋的坏鱼来折腾他!
    唐府门前敲锣打鼓好生热闹,鞭炮声噼里啪啦火光乱跳,孩童嬉笑着说吉祥话讨喜钱,贺喜的宾客人头攒动谈笑风生……
    唐太守和唐夫人站在大门前,看着那越走越近的花轿,心口却跟漏了风一样又凉又痛。
    管家凑近小声道:“大人,昨儿个有人瞧见少爷进了春宵楼。”
    唐太守激动道:“那人呢?”
    管家满脸惭愧,“前前后后派了五十人把守,楼里每个地方都搜了,没找着少爷。”顿了顿,管家又道:“还让人上屋顶看了,那屋顶好好的,少爷也没从里头飞出来。”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察觉到异状,怎么花轿都到门口了,新郎官还不见人影呢?
    这时就有本地人同那些外地宾客小声谈论起来。
    “这唐家公子也不知什么毛病?人家孩子都能说亲了,他拖到这把年纪还不想成婚。”
    “看唐家公子相貌堂堂,莫非是有暗疾不成?”
    “谁知道呢?早些年也不是没有门当户对的姑娘同他定亲,今天定亲明天他就能给搅合散咯!”
    “这……听说他最喜跟一群下九流称兄道弟,该不会是好那口?”
    “新娘子当真可怜,大喜日子新郎却不在,也不知在哪个温柔乡里……”
    “生了这么个儿子,唐太守也是难啊……”
    宾客们的议论虽然没传进唐太守耳朵里,但他是什么人?看一眼那些人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可他已经无力去管了。
    管家忧心忡忡道:“大人,少爷还没找到,怎么办?”
    唐夫人也急得六神无主,“这可如何是好,我好好的儿啊,怎么就不听话呢!”
    唐太守黑着脸,“不管了,将新娘迎进门,这逆子不来,就找个人代他拜堂!”这门亲事是成定了!反正这么些年唐家丢脸丢不少,也不差这一次!
    唐家娶妻,新郎官却不在,新娘子只能由其他人引进去,这事儿放在哪家头上都是笑柄。可唐家到底是安州最有权势地位的,众人不管心里如何想,表面上却还大大方方恭维贺喜。
    鞭炮和乐声齐鸣,司仪唱着吉时到,新娘子便在众人目光下被引进了厅堂。
    唐家夫妇一左一右坐在堂上,见到披着盖头的新媳妇孤零零走上前来,不免面露惭愧。
    唐夫人看向自家丈夫,正对上唐太守也看过来的目光,夫妻多年,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不孝子又一次让唐家颜面尽失,更对不起这新进门的媳妇,他们无能管不住儿子,日后只能对儿媳再好一些,不能再叫人家姑娘受委屈。
    唐家家大业大,宗族里适龄又亲近的子弟也不少,很快就找出一个暂代唐枕的。
    族兄弟代替拜堂这事儿也不是头一回见,但要么是冲喜要么是结阴婚,总归是新郎官没法子站起来的,还是头一回见着有手有脚能跑能跳却要找人代替的新郎。
    看客们瞧热闹瞧得起劲,盖头之下,婉婉又一次湿了眼睛。
    虽说早知嫁的不是良人,可她没想到,那人能日日在外寻欢作乐,却没功夫亲自来跟她拜堂。
    这一路走进来,唐家的嬷嬷一直小声跟她赔不是,说他们少爷性情中人,有事耽搁了才没能赶回来。
    婉婉知道,她都知道,唐枕不是没功夫,也不是被耽搁了,他就是瞧不上她,不想娶她,可婉婉也不想嫁啊,然他能逍遥自在地逃婚,她却连说一个“不”字的资格都没有。
    司仪唱道:“新人拜堂~~~”
    手里的牵红被人扯了一下,婉婉顺着那力道,浑浑噩噩跟着走,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大响,所有人为之一静,紧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的婚礼还能由别人替?究竟是我娶媳妇还是他娶媳妇?”
    婉婉下意识侧头望去,透过盖头,她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厅堂口,手里还拿着一面铜锣。
    “少爷……少爷快穿上!”又一个人跑过来,抓着一件约莫是喜服的衣裳往那人身上裹。
    婉婉想,原来这个人还知道何为脸面。
    唐枕一边往身上套衣裳一边大步往里走,众目睽睽下他泰然自若,仿佛大老爷巡视辖地,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分外理直气壮。
    看客们不经意间与唐枕目光对上,眼里的戏谑顿时缩了回去,还莫名有些尴尬。他们思来想去,最终只能归结为,纨绔不愧是纨绔,脸皮之厚,无人能及啊!
    唐家夫妇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能在这关头赶回来,两人不由都站了起来,眼含热切看着他。
    虽不知儿子这回为何如此乖巧,但眼下宾客云集拜堂要紧,于是又双双坐下,看着仪式完成。
    三拜过后,新娘子被送回新房,新郎官则被众人团团围住,照例来一番调侃与劝酒。
    热热闹闹宴席摆开,不久后,劝酒的人一个又一个醉趴下,被劝酒的新郎官却还站在原地一杯接一杯往嘴里倒,这人喝酒如喝水,一壶接一壶灌下去,却还四平八稳面色如常,余下诸人一见这酒量不得了,纷纷熄了再上前劝酒的心思,以免新郎官没醉倒,自己反倒跟前人一样被灌醉,那才是丢脸。
    没有人再凑上前,唐枕倒乐得自在,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通豪饮。
    “怎么还在这儿喝?”唐太守在儿子身旁坐下,儿子终于成亲,他心头的一桩大事已了,说话也和气了许多。
    唐枕抬头看他一眼,“你不懂,从今天起,我的单身生涯就结束了!”
    唐枕从小到大的怪言怪语多了去,唐太守懒得细究,催他回去看新娘。
    唐枕不去,都是因为这封建迂腐的爹妈,他玩到三十岁再结婚的梦破碎了,此刻心里又烦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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